“大膽女子許澄甯,男裝欺瞞君上,遊戲科舉,該當何罪!
”
自懂事以來,許澄甯預想過無數身份被揭穿的場景,心裡也做過很多準備,可這一刻真的到來的時候,她腦袋還是一片空白,懵住了。
雲九驚愕地看向她。
許澄甯聲音有些啞澀,隐隐發抖:“你說什麼?
”
“怎麼,不肯認?
”
鄭功啟走近幾步,目光像毒蛇的信子。
“你的養母已經親口告發了你,你不承認,要我親自扒光你的衣服嗎?
”
許澄甯臉色蒼白得沒有了一絲血色,被逼得後退兩步,口中喃喃:“養母……我的養母?
”
什麼養母?
她隻有劉氏一個娘啊,難道說……
她渾渾噩噩,人像是被定住了。
李茹早就被官兵們吓壞了,擔憂又害怕地叫了一聲:“南哥哥!
”
叫聲拉回了許澄甯的思緒,她對上李茹驚懼的目光,攥了攥手心。
她努力将滿腦子的驚駭、迷茫、痛苦與不解壓到心底,努力用抱歉的口吻對李茹道:“阿茹,對不起,我騙了你。
我娶你,隻是為了蒙蔽世人而已。
”
李茹捂着嘴淚如雨下。
南哥哥,這個時候你就别再想着保護别人了。
許澄甯拉住她的手,低聲道:“銀兩和錢莊的存據都在床底下,我要是回不來,你就拿去安身立命,離開京城。
”
“不要……”李茹邊流淚邊搖頭,“我不會丢下你的。
”
許澄甯把她推出官兵的包圍圈,很快被兩個衛兵架住了。
鄭功啟走到她跟前,虎口鉗住了許澄甯的臉。
“許澄甯,看你這回怎麼跑得掉!
”
許澄甯抿嘴,忍着被他掐出來的疼痛,被押着往外走。
“南哥哥!
”
李茹哭着跑出去追她,被踹開又繼續追,哭得不能自已。
許澄甯是個姑娘家,這個真相把雲九打得措手不及。
不行!
他得馬上告訴殿下!
他取出銅哨,吹出三長一短的哨音,不多時,幾個黑衣人從屋頂翻下。
“許澄甯被抓走了,我要馬上出京告訴殿下,你們留在京城看護許澄甯安全!
”
“是!
”
快馬長嘶而來,雲九翻躍上馬,急急縱馬出城。
鄭功啟挎着刀走在最前,昂首伸眉,揚眉吐氣,十分威風。
而身後的許澄甯可就狼狽了,她的手反剪在身後,被押解走過長街。
衛兵很是惡劣地拍按她的頭,不時大力推搡她,令她走得跌跌撞撞,膝蓋都磕了幾回。
民衆們都已認得她了,紛紛投來愕然的目光,不解的議論聲不絕于耳。
“許狀元犯什麼事了?
為什麼要抓他?
”
看街道兩邊人聚得烏泱泱,人潮湧湧,鄭功啟站住了腳,大手扼住了許澄甯的後頸。
許澄甯吃痛,被迫仰起了頭,聽見鄭功啟高聲道:“你們的狀元郎可不是狀元郎,而是一個犯了欺君之罪的女騙子!
”
說完他一把揪掉許澄甯的發帶。
刹那間,三千青絲如瀑傾瀉,垂過她雪白的面頰,直至腰間。
一根細長的銀簪順着頭發滑落,掉在地上發出叮的一聲。
“女的?
許狀元是個女的?
!
”
“怎麼會是個姑娘?
他不是考了狀元嗎?
”
“好好的姑娘家,為什麼要扮男裝去考科舉啊?
”
衆說紛纭,民議嘈雜,可這通通不入許澄甯的耳。
她忍住頭皮被揪扯的疼痛,睜眼,低頭看見腳下的銀簪靜靜滾開,簡約無華的簪頭已經沾上了灰。
她彎下身子,試圖去撿拾,卻見一隻黑靴踩了上去,一聲細微的脆響傳進耳中,再挪開時,銀簪已被踩成兩截。
她擡頭,對上鄭功啟得意的嘴臉,眼底湧現恨意。
“敢瞪我,你膽子好大呀。
”
鄭功啟揪她的衣領,揚起了手。
“住手!
”
鄭功啟扭頭望去,見陸欽鋒策馬而來,大喊:“鄭功啟,你要做什麼?
”
鄭功啟獰笑:“做什麼?
緝拿朝廷欽犯!
”
陸欽鋒眉頭一皺:“他犯了什麼事?
”
“看不出來嗎?
”鄭功啟用力扼住許澄甯的下颌擡起,“女扮男裝,欺君罔上,罪當問斬!
”
“女扮男裝?
”
陸欽鋒驚疑地看向許澄甯,許澄甯梗着脖子移開目光,胸口起伏不定。
“你不信,要不要我扒了她的衣服給你看?
”
鄭功啟一笑,走到陸欽鋒跟前,低聲對他道:“忘了告訴你,許澄甯不單是女子,還是謝容钰的親妹妹,我勸你不要插手,否則,我告你一個包庇之罪!
”
陸欽鋒怔怔地朝許澄甯看去,她披散着頭發,容顔清麗,豔色浮起,像朵經風受雨的嬌花,艱難地面對着一切。
平遠的妹妹!
她是平遠的親妹妹!
陸欽鋒呼吸濃重,一把揪住了鄭功啟的衣領:“就算是犯人,你也隻負責緝拿,行刑之事還輪不到你來做!
你敢動她一根頭發,文國公府定要你碎屍萬段!
”
鄭功啟目光陰狠:“走着瞧!
”
他一把推開陸欽鋒,繼續帶着隊伍往前走。
陸欽鋒擡手攔在許澄甯跟前,道:“别害怕,我們一定會救你,你千萬别害怕!
”
“謝謝陸大人。
”
她剛道完謝,又被衛兵推了一把,繼續往前走。
陸欽鋒看押解的官兵遠去,懊惱地一拳捶在柱子上。
謝容钰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反應就很不對勁,他早該察覺到的!
“小五小五!
”
陸欽鋒喊來人,立即吩咐道:“快馬加鞭,去豐州大營找謝世子,告訴他他妹妹被打入大牢了,親妹妹!
叫他速來!
”
他吩咐完,重新翻身上馬,飛奔至文國公府。
文國公府的衆人正面對一口棺木,欲哀不哀的,謝老國公一臉失神凝重,王氏低聲哭泣,謝容銘面露哀容,而謝瓊絮更是傷心欲絕,眉頭都要撇上發際線了。
“哭錯了!
”
陸欽鋒顧不上禮節,闖了進來,大聲道:“她不是你們的女兒,真正的謝家小姐是許澄甯!
她現在已經入獄了!
”
他說得又急又快,謝家衆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卻聽見茶盞突兀摔碎的聲音。
韓望大駭,沖上前來急切地問:“小姐出事了?
!
”
謝老國公察覺不對,一拍扶手:“韓望!
究竟怎麼一回事?
”
陸欽鋒大步走上前,說道:“老公爺,新科狀元許澄甯才是您的親孫女,她女扮男裝的事已經被揭露,現在朝廷要問她的罪了!
”
謝老國公兩眼圓睜,突然捂着心口往椅背上倒去,大口粗喘。
“父親!
”
“祖父!
”
謝允安和三老爺連忙過去為他輕撫胸口,并取出一片參片給他含着。
謝老國公推開他們遞茶的手,指着韓望:“韓望!
你過來!
許澄甯是我的孫女,躺着的這個又是誰?
韓望,你知道真相是不是!
”
謝允安及時地揮退所有下人,把門關上了。
韓望還在猶豫,被蘭嬷嬷着急一推。
“你快說!
現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你還要瞞着家裡人嗎!
”
韓望撲通一聲跪下了。
“老公爺恕罪!
這棺裡的,确不是您和老夫人的孫女,真正的小姐當年被劉氏撿到之後,當成了兒子養,許秀春其實是劉氏的親女兒,劉氏的長子許澄甯才是孫小姐啊!
”
謝老國公胸口起伏得厲害,他顫着聲問道:“這事允伯知道?
”
韓望含淚點頭。
“公爺怕害了小姐,所以才令老奴瞞着您。
”
謝老夫人臉色極難看:“扮什麼男裝,考什麼科舉,成何體統!
平白連累了家裡!
”
“你閉嘴!
”
謝老國公高聲怒斥,幾乎是吼出了這句話,把所有人都驚到了。
王氏頭昏腦脹,剛收住的淚又在眼眶裡打轉。
“父親,怎麼辦?
”
她徹底懵然了。
她經曆過一次真假女兒,也曾把全部的心力都耗在許秀春身上,一點點消磨殆盡,現在卻告訴她,這個女兒也是假的!
她迷茫而疲憊,已提不出精力再去重新愛一個陌生的女兒。
謝允安與曹氏交遞了幾個眼神,道:“父親,欺君罔上,攪弄科舉,這都是死罪啊,會連累家裡的。
父親,我們隻怕不能插手太多。
”
謝瓊絮的眼淚早在聽到許澄甯是真女兒那一刻戛然而止,這會兒又努力擠出兩滴,嘤嘤地道:“可是這樣的話,妹妹好可憐啊……這麼大的罪過,爹爹包庇了她,會不會也受牽連啊?
”
陸欽鋒怒道:“我向諸位通知這件事,是來讓你們想辦法救她的,不是讓你們權衡利弊的!
文國公出征塞北,力戰北厥,許澄甯為國争過光,為朝廷破過邪教大案,種種加起來,加上謝家百年世家的底氣,難道還不夠保她一條性命嗎?
”
“你說得對。
”
謝老國公慢慢平複了自己的呼吸,可心潮依舊澎湃。
發妻的早亡是他心裡不可觸及的一抹痛,每每想到,音容未及腦海,淚已先下。
可身為一族之主,他不能如此感傷,沉湎過往不可自拔,現實的一切都在催促他向前看。
這麼多年,他與韓氏賭過書、畫過的畫、寫過的詩,全部被他塵封在箱子裡,不敢再看一眼。
心中多少情意,都被他用在了他與韓氏的兒孫身上,他想要他們出人頭地,延續韓氏血脈的一切優點。
所以他對酷愛舞槍弄棍的大兒和長孫恨鐵不成鋼,對才氣斐然的謝瓊絮種種包容,後來又對處處鄙陋的許秀春責之切切。
情意被分散出去,韓氏給他的印象便壓在了心底最深處,随着春秋漸老,已經不怎麼再冒出來,以緻他在瓊林宴看到許澄甯的時候,竟遲鈍了,完全沒有聯想到她與韓氏的相似之處。
雖然一個文雅,一個明媚,但那眼底的透澈幹淨,是一樣的呀。
“事關謝家,提審的時候必會讓我在場,待我了解清楚情況,再求見聖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