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扮作男子混入考場參加科舉,還考到了狀元,這是曆朝曆代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大理寺把許澄甯關進了牢裡,卻不知道該怎麼處置,大理寺卿姚管當即進宮。
他心裡暗歎,壽王世子要他關照的人是個女子,他自己知不知道啊。
現在事情已經敗露,姚管也不知道要不要繼續關照下去。
他進了勤政殿,将事情跟嘉康帝說了。
“是個女子?
”
嘉康帝同樣很震驚。
許澄甯是從萬千儒林士子裡脫穎而出的儒生,他欽點的狀元,并寄以期望的好苗子,怎麼會是女子呢?
姚管低頭道:“回陛下,許澄甯不光是個女子,還是文國公的女兒。
”
嘉康帝皺眉:“怎麼又冒出一個女兒?
”
“據微臣盤問民婦劉氏得知,原先的謝家三小姐其實是她的親女兒,許澄甯乃是她撿來的孩子,被她假扮成自己的兒子。
得知謝家尋女,她便把自己的女兒推了出來。
”
姚管道:“事關謝家,又從未有過這樣的先例,微臣特來問詢陛下,可要進行三司會審?
”
嘉康帝鎖着眉頭思忖良久,最後道:“不必了,你來審案便是,三日之内,将供詞呈上來。
”
姚管大松一口氣。
不用三司會審,許澄甯就可以少受點苦頭了,他對壽王世子也能有個交代。
“遵旨!
”
他如釋重負地退出了勤政殿。
嘉康帝坐在龍案之後,想了很多。
許澄甯該怎麼處置,他也得想一想。
女扮男裝考科舉固然罪大惡極,但許澄甯身份特殊,又是給朝廷立過功的,文國公還在前線打仗,他是難得心性簡單的純臣将才,不能讓他寒心,是以這樁事,不可草率地論罪處置。
海公公走上來,低聲道:“陛下,謝二小姐到。
”
嘉康帝皺眉,片刻後看見謝瓊絮在下首盈盈跪倒。
“瓊絮,拜見陛下。
”
嘉康帝眉目微有冷淡之意,道:“你是為許澄甯之事來的吧?
”
雖然是問話,但嘉康帝心知肚明。
先前那個謝三小姐聲名狼藉、粗鄙不堪,拍馬都比不上謝瓊絮一根手指頭,所以她氣定神閑;現在真小姐是許澄甯,謝瓊絮覺得有危機了。
謝瓊絮扯出一抹笑,道:“正是。
瓊絮鬥膽想問問陛下,欲如何處置澄甯妹妹?
”
嘉康帝龍目半阖。
“你願意朕如何處置?
”
謝瓊絮扭捏了一下,緩緩道:“瓊絮自然心疼妹妹,想她好好的,但是也怕妹妹太聰明,瓊絮與她同住一個屋檐下,容易被她察覺了秘密。
”
這個秘密是什麼,她與嘉康帝心照不宣。
嘉康帝倏然睜眼,眸光鋒利地盯着她。
謝瓊絮大着膽子回視,心怦怦地跳。
嘉康帝露出一絲笑,有點詭異,似譏嘲又似不在意。
“那便宣你入宮當宮女,左右你也不是謝家的骨肉,他們肯定舍得,不是嗎?
”
謝瓊絮臉色大變,又猛地跪下了。
“陛下開恩!
”
嘉康帝道:“要麼處置許澄甯,要麼你進宮,你想要哪種結果?
”
謝瓊絮急忙大喊:“求陛下懲治許澄甯!
不要讓她回謝家!
”
殿中安靜了一會兒,落針可聞。
嘉康帝呵地冷笑一聲:“早說便好了,何必在朕的面前惺惺作态?
”
謝瓊絮咬唇,委屈地掉下兩滴淚,帶着哭腔道:“瓊絮知罪,以後再也不敢了!
”
嘉康帝合上眼睛,揮揮手。
“去找慧乘,許澄甯之事,朕自有論斷。
”
“是。
”
謝瓊絮去了禦書房密室,見慧乘正在喝酒吃肉。
她心裡一動,走過去跟慧乘說了外邊的事,然後把一枚稀有名貴的玉佩,放到了慧乘手中。
“聖上那邊,還得請大師多多替我說幾句了。
”
慧乘貪婪地把玉佩收入袖中,道:“小姐放心!
我算過了,這許澄甯乃小姐克星,哪能讓她到你身邊妨礙了你滋養血氣?
聖上的龍壽大過天啊。
”
謝瓊絮甜甜一笑:“有勞大師。
”
許澄甯女扮男裝之事像初冬的風,一夜吹遍了整座京城。
賀鵬聽到的時候,手上成摞的經書史卷掉了一地。
李少威則即刻沖出了翰林院。
牢房裡很是冰冷,許澄甯坐在床上裹着棉被,腦袋空空,一會兒想到劉氏,一會兒想到許秀春,一會兒想到秦弗,一會兒又想到宮裡的皇帝。
走馬觀花一般,全都從腦海裡一掠而過,最後想到自己的處境。
看到被打掃得很幹淨沒有異味的牢房,還有大理寺卿派人偷偷塞進來的一件厚襖子,她又覺得,或許沒有那麼糟糕。
養母……
她彎下脖子,把下巴擱在膝蓋上。
劉氏不是她的娘?
爹爹也不是她的爹嗎?
那她是誰呢?
她又想到許秀春,卻被一道激動的聲音打斷了思緒。
“阿澄!
”
許澄甯擡頭,看見李少威站在牢門外,睜大眼睛看她。
“少威兄!
”
她從床上下來,走過去,被李少威一把握住了手。
李少威沙啞着問她:“是真的嗎?
”
許澄甯垂眸:“你知道啦?
”
“外面都傳開了。
”李少威揉着她的手,臉上疼惜而憐愛,“是我笨,沒有察覺你的異樣之處。
”
“少威兄别這麼說,”許澄甯笑道,“沒人發現我是女兒身,難道人人都笨?
你罵自己可别得罪旁人。
”
李少威聽她這個時候還能說玩笑話,心裡放松不少。
“那我該怎麼說?
”
“你該說我太聰明了。
”
李少威輕輕笑了兩聲,目光溫柔地看着她,柔聲道:“我剛剛問過了姚大人,姚大人說,陛下不讓三司會審,應該有顧念你立功之意,一定會從輕發落的。
”
許澄甯聽他這麼說,心裡一松。
“那太好了,正巧我還沒活夠。
”
李少威心軟得一塌糊塗,伸手進去摸她的頭。
縱然心裡還有千般話想對她說,但獄卒已經在外面催促,他隻好依依不舍地離開。
阿澄是女子,阿澄是女子!
他說不上是為許澄甯牢獄之災難過多些,還是為許澄甯是女子高興多些。
有姚大人的話,他深信許澄甯是可以免此災禍的,她以後走不了仕途,但沒關系,有他在!
隻要阿澄願意,他立馬三媒六聘娶她過門,從此不再讓她孤苦伶仃。
他腳步輕快地在路上走着,喧嘩之聲把他從甜蜜中拽出,他循聲望去,隻見國子監外數百書生圍在一起,高舉白底黑字的旗幟。
當中一人五短身材,揮手大喊:“肅清科舉!
還我功名!
”
旗幟呼啦啦展開,随寒風飄揚,上書:
竊男子書悖逆綱常,盜進士名欺罔君上。
許澄甯,當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