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澄甯臉上莊重又惋惜。
“為後四十載,後宮無一嫔妃冤死慘死,無一皇子被害,嘉康十六年行宮兵亂,以國母之威震懾亂軍,憑一己之力保護了官眷數百人。
“平生光明磊落,卻因為巫蠱之事,曆盡母家沒落、骨肉分離之苦。
“為後,她仁善果敢;為母,她可敬,卻又可憐。
倘若善惡終有報,她比誰都值得被上天溫柔以待。
”
秦弗點頭。
“章皇後薨逝時,謝大小姐曾為她寫了一篇悼文,數千字,無一字不在贊美章皇後賢淑慧德,乃女子之典範,悼文最後,卻用了‘大義’二字。
”
“章皇後親自給皇長孫賜下毒酒,分明是各方勢力逼迫之下的無奈之舉,卻被她用‘大義’二字以概之。
“文章看似哀毀神傷,實則字字冰冷,以有情之名,行無情之事。
“斯人已逝,謝大小姐卻借章皇後的死,聲名遠揚。
章皇後生前對官眷不薄,于她而言,未免齒冷。
”
許澄甯屬實沒想到是這樣的情況,秦弗是皇室中人,想來對章皇後是有感情的,才會為此不平。
沉默半晌,她對秦弗道:“殿下多探看探看,京中大小宴會,托人打聽,天下這麼大,總能找到合你心意的世子妃人選的。
何況,您年紀也不大,等得起。
”
秦弗扯了下嘴角,轉而問道:“你跟你娘子是怎麼成親的?
你真的喜歡她?
”
許澄甯道:“我們年紀都還小,說男女之情太早,隻能說是青梅竹馬間的義氣。
我回鄉的時候,本打算連着她和她爺爺一起接出來,不防李爺爺身體撐不住了。
“我與阿茹非親非故,她又有長輩尚在,不成親我根本帶不走她。
”
秦弗看着她:“萬一以後你看上了哪家的小姐,後悔了呢?
”
許澄甯搖搖頭:“當下如果過不了,談何以後?
我現在很好,就不會後悔。
哪一天阿茹要是遇見了真的喜歡的人,我就跟她和離,給她添妝,送她出嫁。
”
至于她自己,她沒有資格談喜歡。
馬車行駛到青石巷口,許澄甯跳下了車。
秦弗撩開車簾,見她小跑進了巷子。
少頃,一個杏紅衣女孩子跑了出來,與許澄甯擁在一起。
秦弗本覺得許澄甯已經夠嬌小了,這女孩居然還比她嬌小得多,看着完全是十歲十一歲孩子的模樣。
長相平平,膚色發黃,五官無甚出彩之處,跟有清麗嬌色的許澄甯站在一起,屬實太高攀了。
兩人說了幾句話,便手牽着手,一起進去了。
“我離開這麼久,你一個人可習慣呢?
害不害怕?
有沒有好好吃飯?
”
李茹笑着點點頭:“南哥哥我很好,現在還每天跟秀秀妙妙去賣糕餅呢,一個月能賺小二兩。
你看,這是我練的字,我把你教的,都練熟了!
”
許澄甯接過宣紙看了看,贊道:“越寫越好了!
”
李茹仰着臉笑得很滿足。
“對了,南哥哥,你在外面的時候,有個李公子來找,說是你的同窗,這個月,都來四回了。
”
“少威兄?
”
許澄甯第一時間就想到他,這段時間她一直沒去找過他,正好她現在的情況也不能讓他一無所知,許澄甯決定去跟他說清楚。
翰林院下衙後,一個個面容青嫩的翰林走出來,看着應該是今年的新人。
許澄甯看到李少威穿着青色官袍混在他們其中,年輕的面龐微微瘦削,便笑喊了一聲:“李翰林!
”
李少威一眼看到她,露出驚喜的神色,快步穿過人群走過來。
“阿澄!
”
許澄甯含笑相迎,臉頰嫩生生的,氣色比之前紅潤了幾分,唇紅齒白,笑起來極好看。
李少威覺得她好像長大了一點,比以前更亮眼了。
“你去哪兒了?
也不跟我說一聲,小沒良心!
”
他輕輕彈了下許澄甯的眉心。
許澄甯笑着告罪:“這就來給李大人負荊請罪了,走,請你吃飯!
”
李少威笑着搖搖頭,跟上她。
賀鵬捧着書,在不遠處站住了腳,看他們兩人歡歡喜喜相攜離去,臉上有點生氣,又有點委屈。
“什麼?
你現在跟了壽王世子?
”
許澄甯點點頭,給他倒了杯茶。
“從長安府回到京城後,我明裡暗裡地,遭了許多報複,有一兩回,差點就死了,是世子殿下救了我。
“我招架不了那麼多算計,所以答應了他的招攬,我給他當幕僚,他保護我和阿茹。
“我不找你,是因為我已陷入了黨争,走得太近會牽累到你。
今日我與你說清楚,之後我們明面上,還是不要往來了……”
話沒說完,李少威一把按住了她的手。
“你經曆了這麼多,為何一個字都不跟我說?
難道還要像上次一樣,你出了事,我卻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蒙在鼓裡?
”
許澄甯安撫道:“少威兄,你别擔心,世子殿下很可靠,待我也很寬宥,我現在過得很好。
”
她雙眸清亮,滿滿是對壽王世子的信任,李少威沒來由一陣心慌。
“你别怕牽累我,你可以投靠壽王世子,我也可以投靠他,我不怕站隊。
”
“别說傻話!
”
許澄甯嚴詞勸告:“我是走投無路,才會卷進來,你好端端的參與進來做什麼?
你是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你是不怕。
可你别忘了,你還有你娘,還有你弟弟,他們好容易盼到你金榜題名,你忍心他們日日為你擔驚受怕為你煎熬嗎?
”
李少威被戳中了痛點,抿着嘴不說話。
許澄甯往他碗裡夾菜,垂眸道:“入了仕途,就是有這麼多的不得已,少威兄,我們都大了,得為未來做打算。
”
李少威嘴角苦澀:“你哪裡大了……”
你為何總是要承擔起這個年齡不該承擔的責任,我想照顧你,卻怎麼都追不上你。
“你好好當你的官,經營你的仕途,他日我們再把酒言歡。
”
煎熬,但不會太久,嘉康帝的身體沒那麼好,三王奪位勢在必行。
“喲,都在呢!
”
雅間的門突然被推開,陸欽鋒吊兒郎當地抱臂倚在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