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默認 第584章 戰火(中)
冬日裡晨光來得稍晚,天微微亮的時候,房間外有沙沙的雨聲,點點墜落在瓦礫上,有點兒吵鬧,睡在房間裡的兩個大姑娘,在靜谧的雨聲中,有人先一步慢慢醒了過來。
被稱作娘子的人此刻正恬靜的躺在自己懷裡,不同于平日裡抛頭露面時表現出來的一絲不苟,哪怕臉上是平易近人的表情,在看到她那身代表着朝廷威儀的官袍時,不同的人,還是會掂量掂量身份,然後,就變得恭恭敬敬與謹慎了。
對娘子沒大沒小,出言不遜的人根本沒有,凡是參與過兩年前泗水縣,水龍崗一役的,對她無不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哪怕後來者,遷居到泗水縣來,耳濡目染,聽得其他人說上一段時間,這位女官的形象就漸漸立體起來。
李幼白靜靜的想着這些事,蘇尚蜷縮在她懷中,溫馴得像個孩子,富滿彈性與女子柔軟活力的身體,抱起來很舒服,淡雅青澀的氣息讓她心懷眷戀。
眨眼過去的這些年,這位娘子的年紀也不再是小姑娘了。
年過二十,在李幼白看來,此時才是女子最具有魅力的時刻,回憶起以往歲月,在自己上輩子年少時,無比迷戀過一段時間半大不大,樣貌俏麗的小姑娘,對于同齡的女孩子,又覺得割裂,心生不起喜歡的感覺來,等長大一些之後,去讀了大學,見到更大的天地,對那樣年紀小小的女孩子就完全沒興趣了。
也許正是因為這樣,自己如今的生命中,讓自己喜歡與愛着的女子,僅僅局限于一定的條件之内,成熟,固執,獨立,主見,各式各樣的性格裡變成特色鮮明的臉。
她接觸過的,漂亮的女子仔細想來并不少,林婉卿,允白蝶,秦義絕,風鈴,倒是各有特色,與蘇尚比較在某一方面都是極為出衆的存在,而她偏偏就選擇了留在蘇尚身邊,這其中估計有契約婚姻的因素,可一起相伴走到現在,這些原因,便沒有任何關系了。
李幼白很喜歡抱着蘇尚,聽着屋外的雨聲,淅淅瀝瀝,風吹雨打。
在這一時候,古老,陳舊的過去世界裡沒有被任何電子信息幹擾,哪怕向他人傳達一封信件,一句簡單的話,想要得到回應需要等上十天半個月,但又何嘗沒有讓自己體會到時間在自己身邊流逝的感覺,而不是為信息與事件奔忙着迷失了自己,迷失掉前進的方向。
李幼白心思浮動,愈加清醒,她想着現在應該要起來,去洗個澡什麼的,昨夜蘇尚出了一身汗都黏到她身上了,等睡上一晚早上起來渾身不舒服,動作要快,免得被小翠發現。
輕輕動了動,還沒等她起來,蘇尚也跟着醒了,沒有先睜開眼,而是收緊了攬住自己腰肢的力道。
“相公...”
細細軟軟的聲音,李幼白嗯了聲,又老實躺回床上,蘇尚已經睜開眼睛,素手在李幼白飽滿的小腹上來回摩挲着,酥麻刺癢的刺激下讓李幼白哼哼笑出聲。
蘇尚非常喜歡觸碰李幼白身體的感覺,這副肉身經過長期鍛煉,和軟綿無力的自己比較更加緊實細膩,看似白皙嬌柔,實則抱起來的時候并不是那種能夠随意把玩的想象,而是富有韌性的質感,等當李幼白攀至巅峰後放松,全身才會略顯松弛,那時,才是李幼白最讓人癡狂的時刻。
她覺得,自己喜歡女子是個不可思議的事情,會讓自己心動,何嘗沒有這副軀體的緣由,倘若自己是一掌天下的君王,得此美人,恐怕便不會早朝了。
蘇尚腦海裡略微有趣的想着,而後露出一個笑容,“早上好。”
這個是以往李幼白對她與小翠常用的打招呼方式,不同于其他人規矩刻闆,此話很平常又很樸素的從相公嘴裡出口,完全沒有身為朋友之間的距離,而是形同一體,有着一家人的感覺。
“早上好...”
李幼白回應一句後目光移開,眼角餘光望向屋外,天色,正在漸漸變得透亮,而雨聲卻在慢慢變大,她開口道:“我想我該趁現在去洗洗,免得被小翠撞見。”
“此地又不是中州,不在家裡,小翠她不會起那麼早的,況且還下着雨,相公何必如此着急。”
蘇尚趴在李幼白胸口輕輕笑着,指尖畫着圈,難得下雨,她想偷偷懶,不願那麼早跑到縣衙去,每天醒來就要忙于政務,很累又很無趣的。
難得的閑暇時光,無非是早上和晚上這段時間屬于自己,在之外,就完全屬于那個一絲不苟的女官了。
“好好好,相公我不出去行吧。”
李幼白拗不過她,笑着投降逃脫魔抓,與蘇尚說了會閑話,等雨聲又大了些,二人便又沉浸回欲海之中了。
這一天是乾元三十年十二月,距離冬至到來還有三天。
入冬時節,天氣下降得比較快,但南方這座小城比北方一到冬天就凍死人的情況要好上很多,起碼在過冬方面,保暖每家每戶都有餘錢去支撐,不至于染上點風寒就凍死街頭,而在北方保暖都是個極其奢侈的事。
泗水縣大興土木的年月,城裡破敗的房屋被逐一拆除,規劃,錯落有緻的商鋪随着時間流逝而林立起來,變成一條條街道,完完全全新的格局,肮髒的街道一掃塵埃污穢,整潔幹淨,塊塊石磚落地,也讓這座古舊的縣城掃去往日頹廢變成水梁山裡受商人與百姓追捧的唯一大城。
雨還沒停,範海琴就在槍手的護送下稱作馬車來到工廠外頭。
視察了一遍工人們的勞作情況,結果是非常滿意的,這些人手腳勤快利索,如此趕下去,進度要比預期快上一個月左右。
縣城的革新,帶動了交通的建設與便利,更多商人在此地落腳,興建起來的工廠已經很多了,到處缺人,使得工價不得不提高給予更豐厚的報酬。
對範海琴來說,本該算是個壞消息,初次來到泗水縣建廠就面臨各種困難,後來好不容易建起,就開始死人,打仗什麼的,讓她損失巨大。
還好的是,她作為第一個在此地落腳的商人,蘇尚給予了她很大幫助,在給工人的工錢上,多餘出去增多的部分是全權由官府支付的。
對于李幼白這個娘子,泗水縣的縣令,範海琴對她的看法改變了些,不過,心中屬于自己的那份驕傲仍然不會改變,聽着旁人說起蘇尚如何厲害,如何改變泗水縣帶領大家走向和平的幸福生活,她保持着懷疑态度,更細碎的東西擴散出去,不過是李幼白處在幕後伺機而動而已,蘇尚隻是做做樣子功勞就全收了。
大雨傾盆,屋檐下方,水流擊打着油傘,模糊的視線裡,有馬車行到了縣衙後門,穿着官袍的蘇尚從車上下來,在她身邊,一襲白裙的李幼白幫她打着傘,兩人臉上說笑着進去了,壓根沒往她這邊看。
範海琴抿抿嘴,心底很是不服和氣餒,同時,還有慢慢升起的失落。
幾日後的冬至這天,蘇尚邀約了許多人一塊吃飯,臨近傍晚,蘇尚居住的小宅緩緩熱鬧起來,小翠在門口挂上燈籠,迎客,沒多久陸續有人到來。
江大寶帶着家人在雨後出現,他雙腿走路有點不自然,水龍崗一戰後從高高的木牆上摔下去,傷到了腿,哪怕經過李幼白診治,如此重的傷勢還是落下各種大大小小的毛病,不過嘛,多次犯陷都活下來,足以見到他的命是真硬,這時的他滿臉帶笑和滿足。
小翠見到江大寶後略微詫異,脆生生的問道:“江大哥,這還沒開始宴席呢你怎麼這麼快就到了。”
江大寶哈哈一笑,開口道:“知道蘇大人家中缺人,這不帶着我媳婦過來幫襯幫襯,看看有沒有需要的...”
開口說着,小翠反應過來,大宅裡的确沒有下人,蘇尚除了晚上休息,平時基本上不在宅中居住,她也是打掃一下塵埃收拾器物,今日設宴是親自動手,的确還是缺人的,見江大寶這麼說,小翠便帶他跟随而來的親人往後廚的方向過去。
大門敞開着,又出現兩道身影,祝明遠和祝知夏騎着馬出現在外頭,大聲喊了幾句後,小翠急急忙忙從裡邊跑出迎接,緊接着吳保打着燈籠獨自一人過來在門口等待,馬蹄聲響起的時候,他扭過頭,見到是與蘇尚關系匪淺的範大老闆範海琴,趕緊打了招呼,從車上下來的範海琴還是微微點頭,有點拒人千裡之外的感覺,就在她想要直接進去的時候,在書院裡教書的先生和他相好,在這時也到了,姗姗來遲的宏家莊莊主正跟在後邊聊着書院的話題。
範海琴記得這人名字,韓非墨,身旁的女子叫蔣書婉,是李幼白請來到泗水縣教書的,文文弱弱,據說他編寫了本叫三國演義的書籍,名聲在南州府很大,哪怕來到泗水縣,許多度過書的人都很愛去拜訪他,對他的書院也十分感興趣,除此以外,便沒其他印象了。
吵雜的人聲,在人多了之後開始響亮起來,韓非墨帶來的一群孩子和江大寶的孩子耍在一起,在小院裡玩起炮竹,嘻嘻哈哈,砰砰砰的炸開,緊接着有人哭了,不多時,就能聽到江大寶與韓非墨呵斥的聲音。
另一頭,李幼白是主廚,起先是蘇尚在幫忙,後來江大寶過來,人手就多了,緊接着更多人朝這裡湧來,除去韓非墨和蔣書婉,大家某種意義上算是有着過命交情的朋友,沒有見外都幫起忙來,廚房不大,真正也不用那麼多人手,說笑一陣就散了。
等到佳肴上桌的時候,沒見到尉遲磐的身影,小翠便解釋說他腦袋刺痛,耳朵打鳴,這是下雨時才會有的毛病。
李幼白心知這是那日雨天,同尉遲磐交手時讓對方落下的病根,想要徹底醫治,腦袋裡的病她也沒有辦法,隻能開藥緩解。
飯桌上男男女女皆有,好在大家都是相熟的,随着蘇尚端起酒杯下肚,所有人就都吃開了。
飯桌上男人女人都有,話題并不太一樣,吳保和祝明遠說着北方打仗的事情,一杯酒下肚,有點天花亂墜的感覺,祝知夏對三國演義很感興趣,見到落筆書寫的本尊,滿是敬佩之色,接連問了許多。
關于這事,韓非墨是老實人,便把此書緣由出處都告知了,當得知此書作者是蘇尚相公時,飯桌上許多人都露出驚訝之色,關于她的這位相公,韓非墨又故作神秘的賣了個關子,像級了茶館裡的說書人,勾起大夥期待,一驚一乍之後,便把李白的事迹誇大了說出來。
“當天晚上,夜黑風高,隻聽聞一聲穿雲響箭,那黑風寨的人馬陡然就殺了出來...”
什麼水船大戰夜襲黑風寨賊寇,一劍飛仙,以一己之力敗退數名黑風寨高手,又有煉丹師考核脫穎而出拿下魁首,在龍家酒樓,中州各大藥商争奪皇商之時智出藥方,打得王家毫無還手之力,後又有清河縣糧災一案出手鎮壓還給當地百姓一個公道...
韓非墨講課受李幼白感染,有點無拘無束,同時鑽研三國演義久了,有點兒入魔,說起這些事情,便不由得添油加醋,哪怕叫人感覺有點兒眉飛色舞的,可在他教書先生的名頭下,席間衆人沒有懷疑全都信以為真,大呼震驚。
在未出閣又見過一丁點世面的祝知夏心底,從未有過的羨慕忽然間湧上心頭。
一樁樁一件件的事,在所有人眼裡,和幫派間的小打小鬧不同,類似于蘇尚做的事情,實打實是改變了某個地區或者勢力的格局,境界與影響都不在一個層次之上。
看着衆人驚訝與羨慕的表情,蘇尚有點兒自豪,目光落到李幼白身上,俏皮的眨眨眼,後者一聲不坑默默吃着菜,大夥議論片刻,祝明遠就沖韓非墨說道。
“聽說北邊戰事兇急正在四處征兵,這位李執筆如此能耐,不去投筆從戎征戰沙場豈不可惜?”
韓非墨從起初的落魄書生到如今的書院的一院之長,練就了一份為人處世的交友氣度,結交了不少中州城的書墨文客,自有自己的理解和消息渠道。
他搖頭道:“李執筆可是文武雙全之輩,俗話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天下戰場,最厲害的人都在戰場上,朝廷裡,若是與人拼殺,那才是浪費了一身本事,遠不如留在文壇,況且,朝廷既然敢北伐,那必然是有必勝把握的,何必去趟那種渾水。”
“倒也是。”祝明遠點點頭。
吳保聽着聽着,喝了口酒,他是個村頭子,僥幸活下來,在蘇尚手下做事兩年,小小算是朝廷中人了,雖然村民們來到泗水縣後全都歸于官府管理,但他私底下還是比較挂念村人的,想了片刻,對韓非墨開口問:“韓先生,據說北地朝廷大肆征兵,各地都有強征入伍之相,不知是真是假,我們地處水梁,官府怕是不太注意我們這邊?”
時局的事,向來是當局者深知,韓非墨是從中州城下來,知曉的自然多些,他們經曆過生死,清楚那種絞肉般的厮殺,更不想再次體會了,遇事規避,是目前在場衆人心中的主要想法。
問到這種事,韓非墨自知要慎重,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考慮衡量以後,他自己都拿不定主意,眼角餘光朝蘇尚看了眼,後者悄悄點頭,他才肅然說:“确有其事,朝廷的手段我想各位都心知肚明,不過主要還是受到北邊戰事影響,希望這幾個月有好結果,若是打了敗仗百姓可就要遭殃了,今年年初,北地就有很多難逃下來的災民,苦不堪言,聽說城都沒進就被行軍的隊伍抓走了,最後了無蹤迹...”
律法什麼的,都是統治階級的工具而已,遵守與否都是統治者的意願,北方打了幾年,兵員不斷損耗,東面沿海的倭寇也要清剿,哪一樣不需要人手去填充。
這些事情到達不得不做地步的時候,律法就顯得可有可無了,可惜的是,大多數百姓意識不到,沒能看見更遙遠的未來,朝廷的大刀就向他們砍下來了。
韓非墨說完這句話後,衆人變得沉默,蘇尚放下筷子,語氣平和,“朝廷是朝廷,我是我,北地離我們還有很遠,我很清楚的,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大家都不想過那樣的日子,有事情我會告知各位的,倒是不必太過憂心,真到了那一步,朝廷不可能不下發明文送來。”
冬至的今夜,還算平靜,十二月就在這樣的節氣裡轉瞬即逝,年關到來,爆竹聲聲裡,乾元三十年的光景終于過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乾元第三十一個年頭。
這一年的二月,富饒之地微微出現震動,民不聊生的地方,徹底沒了人煙,災難随着戰争如期而至,都城府突發暴雪,萬裡慘白,不少商人往南而行驅車行入南州府避雪。
李幼白搭車前往監藥司,北地的難民遷移下來,官府聯合商戶在赈災,也在招兵,到處都是穿得邋遢的人,官府設立的粥棚邊,佩刀挂甲的兵丁拿着喇叭在高聲大喊,知府陳學書和許多軍士站在木棚底下,對着災民指指點點不知道在讨論些什麼。
“朝廷廣募壯士,為國效力,此乃忠君報國之良機,肯賣命就有吃的!有熱粥和饅頭!從軍者,賜錢三貫,良田十畝!斬敵一首,賞銀十兩,累功可封爵位!”
這種喊聲,從一月初旬到現在沒有停止過,人們眼饞熱粥和饅頭,稍稍猶豫之後就會擠過去,有的拖家帶口,有的被妻子拖着不讓過去,沒能堅持太久,就剩女人和孩子在寒風裡哭泣,懷裡抱着小搓的錢糧不知所措,身影轉瞬就被大雪淹沒了...
北風呼嘯,沿街張貼的募軍告示被風刮走,在天上飛着飄過大街,一片都顯得蕭索起來。
朝廷征兵,餓極了的人才會把自己賣進去,有一口氣則還在尋找着活下去的門路,這部分人還有很多,通常來說流民很容易嘩變,會造成治安的不穩,可随着朝廷的約束力度加大,乞丐都很少見了。
這時候就算出現大批量流民,沒有人帶頭的話,一輩子老老實實安分種地的農村人根本成不了氣候,更别說遠離家鄉,來到中州這個龐大而又陌生的世界。
李幼白躲在車廂裡,小心翼翼看着這熟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