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豐京 第356章 爹
大戶人家出行的馬車上都配有車夫,把公子姑娘們放在目的地後,車夫會趕着馬車找到木樁,栓好缰繩就可以自由活動了。
這會車夫們剛剛抵達木樁附近,依着次序拴上缰繩。
姜三趕着馬車跟在方家馬車身後,微微拉開空隙,但又不夠其他家族馬車插隊進來,保持着若有似無的距離。
“就是這個時候。
”溫知允拔出沾了毒藥的銀針,瞄準馬兒屁股,狠狠投擲過去。
紮銀針,練準頭,是所有大夫都要具備的基本功。
他雖年紀小,但也下過苦功夫,整個胳膊上紮的都是小孔,兩年才堪堪消失。
如今隔着五步遠的距離,亦能精準秒中目标。
細軟的銀針比發絲還要單薄,剛插進去馬兒甚至感覺不到疼痛,直到麻癢的速度蔓延開來,馬兒才嘶鳴着揚蹄,有了發狂的前兆。
正準備拴缰繩的車夫吓了一跳,屁滾尿流地逃竄。
“時間剛剛好。
”溫知允吐了口氣,“接下來就看你的了,姜三。
”
“放心吧公子。
”姜三嘿嘿一笑,假裝驚恐地操控着馬兒後退,卻因為反應太過遲鈍而與方家的馬車撞了個結實。
遠處踏青的公子姑娘們隻聽得巨大的聲響,緊接着就是馬兒的嘶鳴慘叫。
近處的車夫們則看見馬車受到震蕩,裡頭精準抛出個病弱的公子,摔在草地上打了兩個滾,再沒動靜。
他的懷裡還捂着湯婆子,這會灑落地面,熱水遇到冷天,氤氲出白色的霧氣。
“大哥。
”溫知允凄厲地叫了起來,把旁邊的長宴都吓了跳。
沒想到那麼溫溫柔柔的人,演起戲來爆發力挺強。
看來以前屈才了。
“公子。
”姜三也慘叫,手忙腳亂地從車轅上跳下來,路過方家馬兒的屁股,還不忘拽走銀針。
長宴見狀,也隻能哭哭啼啼地跟上。
“大哥,你怎麼了。
”
“大哥,你沒事吧。
”
“這是造了什麼孽,上次掉水裡病還沒好,這會又被摔出來,大哥你醒醒,你不要吓唬我們。
”
兩位小公子哭地凄凄切切,讓人想忽略都不能。
踏青的公子姑娘們紛紛圍過來,當認出來許默,毫不知情的齊淮兄妹面色變了,屁股剛好的趙元呆了。
他們紛紛撲過來,七手八腳地扶起來許默,看着他蒼白的面色,虛軟的模樣,久久說不出來話。
“為什麼許兄會在這裡?
”齊淮回過神,第一句就是質問。
是啊,病弱的人,為什麼會在這裡。
長宴揉着眼角,輕聲道,“大哥悶太久了,想出來散散心,看能不能好起來。
”
溫知允滿含淚花,“我們甚至沒有想出去,隻是在車裡坐着,都要被這樣對待嗎?
”
哪樣對待?
誰對待的?
在場幾乎沒有蠢人,幾乎是瞬間就聯想到了許默和方家的會元之争,幾個膽子大的更是直接側目打量起方遠。
“那是誰家的馬車!
”趙元暴躁到連身份懸殊都不顧,“一定要這麼趕盡殺絕嗎,許兄都病成這樣了,非要他死不行嗎?
”
衆所周知,大家族的馬車都有自己獨特的标志。
随着兩車相撞引動震蕩,不僅許默被甩出車廂,方家的标志也跌落在稍遠處。
一襲黑衣的齊悅撿起來,在掌心反複觀摩片刻,最後甩到衆人腳下。
罪魁禍首是誰幾乎不言而喻。
盡管衆人礙于方家的地位不敢鄙夷,但私下裡交談在所難免,形形色色的目光更是難以讓人忍受。
方遠握緊拳頭,好大會子才道,“這一切都是誤會,方家會盡力為許公子醫治。
”
“醫治,醫治能讓我大哥在會試之前好起來嗎?
”溫知允擡起頭,白嫩的面容上布滿淚痕,“是華佗在世,還是扁鵲重生,能讓我大哥趕上五天之後的會試?
”
方遠沉默。
病愈是需要時間的,哪怕是宮裡的太醫,也不可能讓一個病人五天之後生龍活虎。
但不治,方家這個鍋就要結結實實背在身上了。
方遠深吸一口氣,“來人,拿上方家令牌,去宮裡請太醫,務必要最好的,資格最老的。
”
轉過頭又對着衆人道,“不管怎麼樣,都是方家的馬車導緻許公子身受重傷,煩請諸位放心,方家一定會盡力照顧到許公子痊愈。
”
說他假惺惺也好,說他事後彌補也罷,至少他做了,把衆人表面上的嘴給堵住了。
“至于馬車沖撞事件,方家也一定會給許公子個說法。
”方遠語氣逐漸冷厲。
看樣子,是要認認真真調查了。
擦着淚的溫知允身子微僵,有些不知所措。
長宴輕拍他的手背,站起身道,“我們相信方公子會給我們一個說法,也相信無論如何會找到罪魁禍首。
”
他故意挑幾個詞彙加重語氣,聽着好像是感謝方家,實際是指出方家很可能找個替罪羊出來。
“隻是我大哥已經傷成了這樣,真交給别人我們不放心。
”他語氣一轉,恢複不卑不亢,“還請方公子放我們兄弟歸家,籌備五天後的會試。
”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方家要是不答應,那真就是看不得許默好,盼着許默考不了會試。
那麼多人都在,方遠拳頭幾次握緊又松開,松開又握緊,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刻,忽然想起什麼,恢複從容平靜,“既然許公子為了會試那麼努力,方家也隻能如許公子所願。
”
說完,指揮着幾個家仆疏散開人群,空出道路。
他看着姜三把許默擡回車内,看着馬車搖搖晃晃離去,眼中始終帶着愧疚,面上更是歎息無奈。
“這個方遠有幾分能耐。
”長宴點評。
昏迷中的許默也睜開眼,緩緩坐直,“他最後的那番話是在暗示别人,咱們故意的呢。
”
雖然怎麼想在于豐京百姓,但他能想到這些反擊,證明并非平庸。
“隻要他們不來打攪大哥會試就行。
”溫知允為許默檢查身體,“大哥摔出去可有疼痛,可有不适?
”
許默擺了擺手,他今日的襖子足夠厚,胸前身後還墊了棉花,并無大礙。
倒是這個方家方遠,得愈發小心提防。
回到二進小院。
等待已久的兩兄妹心急若焚,親眼看見完整的許默才放下心來,長吐口氣。
“以後是不是安靜等待就好了?
”姜笙問,“方家不會再來打攪我們了吧。
”
這個答案在見識過方遠其人後已經沒辦法保證。
倘若他性子足夠陰毒,繼續派人搗亂,坐實許默重傷也有可能。
就算不敢出手,勘察肯定是少不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接下來的四天格外平靜,不僅沒有搗亂算計的,就連在外頭鬼鬼祟祟的黑衣人都消失不見。
大家松了一口氣,繼續忙碌中帶着戒備。
隻有姜笙隐隐感覺到有人在注視,尤其是接近會試的日子,這種被窺探的感覺愈發明顯,可真的轉身回頭,又隻能看到虛無。
難道是方家要把她綁了去威脅大哥?
又或者廖家還不甘心荔枝的事,要拿她撒氣?
這種被惦記的感覺真不好受,但隻要大哥不出事,姜笙就願意忍着壓着。
一直憋到第五天。
明兒就是會試,再多的幺蛾子也不怕了,她也終于有膽子站在院門口,将這段時間的不愉盡數傾吐,“哪個狗日的東西在這鬼鬼祟祟,有膽子看人沒膽子站出來是吧,缺德的龜兒子,當本姑娘不會罵人呐,本姑娘可一直跟着二哥學着呐,你有本事站出來,讓我看看是哪個龜孫……”
明明是個小姑娘,罵起人來卻是潑辣又厲害。
暗處的人啼笑皆非,松開腰間長刀,緩緩走了出來。
他身高八尺,魁梧壯碩,面帶絡腮,不怒自威,在姜笙驚愕的注視下,緩緩張口,“囡囡……我是爹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