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日在外招搖的許澄甯正在一個小面攤上吃午膳。
她已經幾天沒有回馬家了,起初幾天她并不杯弓蛇影,而是滿京城遊走,晚上便歇在精心挑選的客棧。
賭局還在繼續,注額一直在上漲,鄭業承瘋了才會開盤沒幾天就把她解決掉。
但她依舊每過一天對鄭家的恨意就深一分。
她真的快沒錢了……
許澄甯心裡默默歎氣,把面湯喝完,留下幾個銅闆剛要起身,忽聽有人說道:
“那個許會元果真是年少英才啊,談吐文雅,書畫一絕,廬仙樓的掌櫃愛才,特地将珍藏多年的‘雲泷四寶’贈予他!
”
“那不是前朝的古物麼?
價值千金啊……”
她沒有去過廬仙樓……
鄭家出手了!
有一個假的許澄甯在四處晃悠混淆視聽,真的許澄甯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不見了,到時死訊再傳開,大家一直都看着“許澄甯”,無憑無據的,總不能說是鄭家搗的鬼吧?
原來是這樣的打算呢。
許澄甯起身往外走去,風揚起她寬松的衣袍,吹散身後人的碎碎閑語。
剛下過雨的青石路面濕濕嗒嗒的,延綿向遠處有高高挂起的彩樓和幌子,路上行人和小販正慢慢悠悠地行走。
許澄甯看着路面上一汪淺淺的積水,舉步踩下,沿着街邊小攤一路逛一路看。
京城小攤小販手工藝人不少,手藝也極不錯。
許澄甯拿起一個小泥塑看了看,忽然瞥見手邊放着幾個琉璃材質的淨瓶,她眼睛一亮,放下泥塑,拿起一隻賞玩起來。
“公子好眼光,這可是有名的老匠人親手做的,他的作坊在民間有名得很,您拿一件,隻要四兩……”
許澄甯微微笑着,舉着瓶子仔細看。
琉璃瓶子比一隻成人的手掌大一些,随着瓶身慢慢轉動,晶瑩剔透的流雲漓彩光影流轉,映出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影子。
左後方的攤子邊上假裝買東西的兩人,從剛剛開始就一直跟着她的人。
兩個大男人一起逛街,手裡捏着钗環絨花裝模作樣地挑選。
鄭家派來的人不咋靈光啊。
許澄甯放下琉璃瓶子,朝攤主道了聲謝,然後閑步進了一家筆墨齋。
雨剛下過不久,屋檐邊上挂着一串水滴,慢慢彙集,在她走近的那一刻終于滑落。
許澄甯擡手,冰涼的水滴落在袖口,往眼上一擦,兩道粗濃的眉毛轉眼變作兩道秀麗的細眉。
“客官裡邊請,随便看随便挑啊!
”
貨架間人來往穿梭擦肩而過,她扯松發帶,以手作梳快速将頭發疊成一個螺髻,腳下不停歇轉過另一排貨架,手指壓上一方印台,把唇抹紅,食指在眉間勾勒出一朵花钿。
“把上月收的那幅《山寺春水圖》拿出來包好,一會兒有人來拿。
”
“欸好嘞!
”
夥計到最後一排放字畫的貨架拿了畫,疑惑地搔了搔頭:“咦,那塊蓋畫兒的布哪兒去了?
”
……
“這麼久還沒出來?
”
兩個漢子借着門柱遮擋,死死盯着對面的筆墨齋門口。
忽而隔壁的衣料鋪子走出一雙男女,男子撐開油紙傘,女子披着披風,看着十分嬌小,她鑽進傘下,兩人相攜離去,遠遠看去,就跟畫一樣美好。
“看什麼看!
”黑臉漢子沒好氣地捅醒分神的夥伴,“我問你話呢!
你還不盯着點兒!
”
同夥愣愣點頭,才道:“看着呢,沒跑!
指不定又仗着才名跟掌櫃的要名硯呢!
繼續等着就是!
”
許澄甯回頭,看已經走出很長的一段距離,應該安全了。
她轉頭,對身邊共撐一傘的男子颔首道謝。
“不必客氣,姑娘家在何處,我送你。
”
“雨已停,我自己回去便好。
今日多謝公子。
”
告别過男子,她沿着無人的小巷快步走,同時擦掉臉上的紅色,快速把頭發挽回男子髻,扯開“披風”,扯開裡面還是那身青白的儒衫。
把布一掀,她目标明确地往城東趕去。
“跟丢了?
”
秦弗合上書,擡起頭,清冷的目光如箭般銳利。
“是。
進了一家筆墨齋許久都沒動靜,我們偷偷進去查探才知人早就不見了,過了兩個時辰,才在浣花江邊發現了蹤影。
”
“鄭家的人不知道,在外頭蹲了三個時辰。
”
“呵。
”
秦弗笑了一聲,仿佛很是開懷。
單右不明所以,也跟着嘿嘿笑了兩聲。
“這個許澄甯還有點小聰明,殿下,他不會就這麼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地躲到殿試那日吧?
”
秦弗挑眉:“他沒你蠢。
”
單右被一怼,摸了摸鼻子。
秦弗喝了口茶,舉着一隻細膩剔透的青釉茶盞細細端詳。
“但看明日,究竟是誰入了誰的圈套。
”
明明連晌午都未到,天卻灰蒙蒙的,雨停了沒多久,又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來。
昏暗的小廟冷飕飕的,許澄甯裹緊了衣裳,走到門口向外眺望。
門前不遠處便橫卧着浣花江,此時風雨飄蕩,河水翻湧得厲害,大雨傾盆灑進河裡,黑水如湯沸般湧起碩大的水花。
電閃而過,雷鳴随之而來,像黑水恐怖的嘶吼聲,黑色的浪張開了一張大嘴,吞噬着黑暗中的一切。
許澄甯猛地轉身,抓起供奉在神像面前的果子和油餅,大口大口吃起來。
寂寥無人的小廟裡,她小獸一般窸窸窣窣的啃食聲被風雨聲蓋過,神龛上的塑像發出陰森的幽光。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風雨聲漸小了,滴滴答答的,隐約還聽見了人聲。
許澄甯拿手遮着頭頂走出去,往路那頭看才發現是商隊卸貨,油布底下全是滿滿當當的貨物,數十匹馬被雨淋得油光锃亮。
一個恍神間,隻聽到一個兇狠的響鼻,車隊裡突然有兩匹馬發了瘋似的沖過來,馬蹄朝她揚起那一瞬間,許澄甯跑向另一側躲過。
捆紮貨物的繩子卻恰在此時斷開,一個貨箱颠簸被甩出來,正好砸向許澄甯後背。
紙片般的小人被撞飛,落入浣花江,激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馬怎麼了?
貨沒事吧?
”
“丢了一箱,壞不了……”
水裡的小人奮力撲騰着,一個浪湧過來,啵的一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