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來臨,許澄甯喝了口水,潤了潤幹啞的喉嚨,伸着脖子看了看天,再偷觑秦弗臉色。
“殿下,天色晚了,在下該回了。
”
秦弗盯着手裡的折子,看都沒看她一眼。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道:“一起用晚膳吧。
”
書房裡擺了一張檀木八仙桌,下人送上九菜一湯,葷素相宜,色澤誘人。
美食當前,許澄甯攢了一天的怨氣一下子散盡了,端着米飯吃得不亦樂乎。
除了秦弗前面那三道沒動過筷子,其他都雨露均沾吃了個遍。
許澄甯吃得津津有味,而秦弗卻明顯心思不在飯菜上,不知在想些什麼。
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許澄甯第二碗飯已經見底了,正小口小口扒着最後的飯粒,依依不舍地就着雞肉吃。
察覺到秦弗的目光,許澄甯把碗端高了,擋住油滋滋的嘴。
“王府廚子手藝真好。
”
毫不誇張,這是她長這麼大吃過的最美味的飯菜,要不是秦弗幹的是奪嫡的勾當,就沖這樣的夥食與月錢,許澄甯都想在王府幹一輩子。
可秦弗好像以為她說的是假話,眼睛危險地眯了起來,以緻她口不擇言,把這句話也說出來了。
“哦?
你的意思是,你沒打算追随孤一輩子?
”
秦弗的表情更危險了。
許澄甯自認一向言語謹慎,卻不小心在這個玉面羅刹跟前說錯了話,隻能往回找補。
“殿下總有事成的一天,到時候也不需要在下了。
”
“争權奪利之事,一旦開始,就不會有結束的時候。
”
秦弗漱了漱口,擦過手臉,起身就走。
許澄甯跟在他身後,回頭看菜肴還剩許多,被下人一盤盤撤走,心裡有點難受。
她沒看路,前面走的人突然停住腳步,許澄甯一腦袋撞在他的脊背上。
“之前怎麼不見你這麼冒失?
”
許澄甯捂住撞疼的額頭,心說還不是因為你老繃臉吓人。
她膽子再大,面對手掌生殺大權的主,心肝還是要顫上一顫的,可皇孫殿下會不會懷疑自己在裝傻。
“殿下若無其他事的話,在下就先回了。
”
“哦,這幾天你留在府裡,你的衣物孤已派人去取了。
”
許澄甯被他這先斬後奏的作為氣到了,偏偏又不能發作。
“殿下,在下留在這裡做什麼?
”
“要做的事多了。
”秦弗道,“聖上打算整頓南地亂象,農田、匪亂、還有赤葭之事,都要有應對之策,需要你來參謀。
”
秦弗在自己院子裡安排了一間廂房給她,離他的寝房不足十步,是被突襲都來不及準備的距離。
許澄甯翻了翻李茹給自己備好的包袱,白色的裹胸布用一塊包袱皮包了兩層,藏在衣服裡。
小厮突然從身後冒出來。
“公子,水放好了,小的伺候您沐浴?
”
許澄甯吓了一跳,不露痕迹把衣服蓋好。
“不必,内室不用人伺候,多謝你。
”
小厮欸了一聲,笑臉上露出兩個酒窩,一溜煙出去了。
許澄甯插緊了内室和浴房的門窗,豎着耳朵梳洗完,順便把裹胸布洗了晾在浴房,把髒衣服給了小厮。
夜裡睡覺時,她都沒敢把布條解開,透過窗紗隐約看見主屋燈火一直燃到很晚。
野心勃勃是真,但勵精圖治也是真。
許澄甯朦朦胧胧冒出這個想法後,便睡過去了。
卯時正她準時醒轉,聽見門外傳來清脆的破風聲,許澄甯把門打開一條縫,隻見霧蒙蒙裡,秦弗一身利落的窄袖白袍,正咻咻地舞着軟劍。
他身形颀長,身姿輕盈有力,像一隻舒展的仙鶴舞于九天,銀色的劍光劃破微昏的清晨。
秦弗挽了個劍花收勢,察覺到一道清淡的目光,轉頭望去,就見門扇半掩,一個纖弱的白衣姑娘在門邊探頭看着他,烏黑的長發披散下來,襯得臉蛋雪白小巧。
天色還有些昏暗,五官看不清,但那朦朦胧胧的輪廓與情态,任是無意也動人。
他的院中怎麼會有女子?
許澄甯看到風撩起的長發,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沒有裝扮,于是把頭發一攏,男孩子氣地給秦弗作個揖,才又把門關上。
她梳洗完,小厮來敲門,請她去用早膳。
秦弗正在喝粥,看到許澄甯走進來,坐到他跟前,便放下碗,打量了她一下。
瑩白肌膚,烏發紅唇,睫毛又長又翹,鼻梁秀挺,最美的當數那雙眸子,杏子一樣的形狀,眼尾微上揚,烏溜溜水靈靈的,流着靈動的碎光。
她臉不過巴掌大,還有點嬰兒肥,細嫩的臉頰肉微微膨起來,糯圓可愛。
“你怎麼長成這個樣子?
”
許澄甯擡起頭,竟從他眼中看出了幾分嫌棄。
這是嫌她太女氣了嗎?
許澄甯咽下嘴裡的包子,解釋道:“殿下,這不能怪在下,您調查過應該知道的,在遇到燕先生之前,我沒有吃過一頓飽飯,遇到燕先生之後,精力都用在學業上,所以一直沒長開。
”
秦弗沉默了。
确實,是他看多了富貴子弟,理所當然地以為十四歲應該從雌雄莫辨的稚态,脫胎換骨成英氣少年了。
可他忘了,他們這些人從小衣食無憂,山珍海味嘗盡,還定時有補品滋養,而像許澄甯這樣一貧如洗食不果腹的平民子弟,又怎可能像他們一樣?
想到這,秦弗從面前的盤子裡夾了一個雞腿,放到許澄甯碗裡。
“吃吧。
”
許澄甯很意外,看着冷心冷情的人居然能吃賣慘這一套。
吃過飯,許澄甯又跟着他進了書房,書房已經有兩人在候着。
坐在書案前的有兩人,一個三十歲許,面白無須,姓施;一個五十多歲,須發灰白幹枯,個頭瘦小,名喚申從。
角落還坐了一排四五個人,從二十來歲的青年,到秃頂的老頭都有,一個個惬意地翹着腳丫子,低頭品茗。
世子殿下突然帶了個樣貌極不俗的少年進來,所有人眼神都滴溜溜地在許澄甯身上轉,秦弗沒有做解釋,讓她坐在一邊的圈椅上,就開始與幕僚商讨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