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是村裡的富戶,住着全村最大最好的屋子,十來間磚瓦房圍成一圈,最外邊修了一圈土牆。
許家家私齊全,夠半個村子的人都有位置可坐。
但當年她來大宅從來沒有她的位置,要麼孤零零地在角落站着,要麼被拖到正堂中心,以罪人的方式跪着、趴着,仰望着高高在上的祖母和大伯,接受着叔嬸和兄弟姐妹們的嘲弄,被打得皮開肉綻。
時隔多年回到許家大宅,現在坐在主位上的是她,旁邊是周縣令,大伯大伯娘、三叔娘、四叔四叔娘,還有幾個堂兄全部坐在下首,吹胡子瞪眼地互罵。
許母當年遠嫁到許家,因生得又瘦又小,不是宜男之相,本是被人瞧不起的,誰知婚後一連生了五個兒子,從此腰杆挺得直直的,在附近幾個村子都臉上有光。
有那等媳婦懷孕或是生産的人家,都會包個大紅包,特意請她過去看上一眼,說是這樣能生男娃。
她一生順風順水,唯一的污點可能就是愚笨木讷還奇醜無比的二兒子了。
是以,許家兄弟都住在一起,許老爺子一死,獨許大山被趕出了大宅,和新婚妻子劉氏住在土坡下兩間泥土房裡,算是分了出去。
說是分家,他們家的事大宅卻總插手個沒完,收割了許母要糧,沒收割就要錢,進了她的口就吐不出來。
許大山病了幾年沒見她說一句關心給一文看病錢,劉氏生不出兒子她卻要跳出來罵她克許大山。
真好命啊,早兩年就死了,想找她談談心也不能了。
許澄甯支着下巴看下首争得面紅耳赤的人,手指好整以暇地點着桌面,心想,動哪個兒子,老人家會更心疼呢?
大房和三房四房之前因為鋪子的事打了一場群架,許大郎現在臉上纏着繃帶拄着拐被他的娘子扶着。
三叔被從山上推了下去,身上骨折了幾處,頭上一個大窟窿,這個節骨眼上誰也不肯掏銀子給他治病,現在還躺在床上生蛆。
“我今日來,不是來聽你們吵架的。
”
許澄甯淡淡開口,阻止了底下的罵戰。
“來之前,我已經向朱老爺讨了賬冊,本想看看幾位叔伯兄長各顯神通經營有道,沒想到,”許澄甯猛地把賬冊掃到地上,“你們可真讓我大開眼界!
”
“拖欠工錢,倒賣珠寶,鋪子裡凡是值錢的東西都不見了,現在成了個空殼,這,就是你們做的生意?
”
許二郎站起來道:“小六!
我們本來是要做生意的,是大哥和大伯掏空了鋪子的錢,是他們先動的手!
”
許大地怒喝:“狗雜種!
許家上下哪樣東西不是我的!
我是家主,你們都該聽我的!
所有的錢都要交到我這來,這是從小就立下的規矩!
誰敢私吞銀子,我就扒了他的皮!
”
許家大宅确實一直是這個規矩,許母定下的,所以這麼多年,大房幾口人幹得最少吃用最多,但家裡有什麼進項全都是許母跟許大地收着,大事小事全由大房一錘定音。
各房也是積怨已久,許母死後,終于爆發了。
許澄甯不過借鋪子,添把火而已。
“大伯父,”許澄甯道,“我爹十多年前就已經被分了家,當年你們找二房要錢要糧還可以說是孝敬祖母,現在祖母不在了,二房的家産應該跟你們沒有幹系了罷?
”
許大地哈哈大笑:“小南還不知道吧?
你娘三年前就嫁給了你五叔,你也過繼給你五叔了,現在許大财就是你爹,你是五房的人,你的鋪子也是我的!
”
“有這等事?
”許澄甯愕然道,“你騙人!
”
許大地龇着牙笑:“用不用拿族譜給你瞧一瞧?
”
“這個鋪子不是我一個人的,而是與朱老爺一起開的,我得四成股……”
許大郎不顧傷痛嚷嚷道:“那也該是我們大房的!
所有這些都是我們的!
”
“你們的意思是,開這個鋪子全權全責都在你們,跟我沒有半點關系了,是吧?
”
“那當然了!
”
看到許澄甯一臉不甘心,許大郎更得意了。
“行吧,”許澄甯道,“正好縣令大人在此,我把鋪子給你們便是。
”
大房喜上眉梢,三房四房氣得破口大罵,罵許大地和他兩個兒子,還罵許澄甯。
許澄甯充耳不聞,洋洋灑灑寫完轉讓契書,簽字畫押,然後捏着契書兩角,展開讓許大地看。
“鋪子給了,大伯可别少了我的花用。
”
許大地一把奪過契書,也畫了押,擡高了下巴道:“隻要你乖乖聽話,把鋪子都交出來,再走走門路給你大哥搞個一官半職,肯定不會少了你的。
”
許澄甯笑笑,把契書一式兩份都交給了周縣令,看周縣令蓋了章,問道:“周大人,這樣的契書經官可能有效?
”
周縣令點點頭:“有效,有本官作保,肯定有效。
”
“有效就好。
”許澄甯對許大地道,“好了,鋪子歸你,跟我沒關系了。
”
許大地大喜,還沒來得及跟老婆孩子慶祝,一群帶刀的衙役就闖了進來。
“許澄甯在哪?
有人狀告你監管不力,縱容親眷私吞商鋪财物,特來請許公子過衙門一趟!
”
“府尹大人來啦,朱老爺報的案罷?
”許澄甯舉着契書,指着許大地道,“這鋪子跟我沒關系了,有事找我大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