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走到秦弗的聽雪堂,就看見陳雨江捶着手在那來來回回地走。
許澄甯走過去問候了一聲,順便把一個油紙包塞給了他。
“陳老在這幹什麼?
”
“小澄甯!
你來啦!
”
陳雨江見到她,高興得兩眼放綠光。
“太好啦!
你來得正好!
我這正巧有個事,你幫我轉達給殿下吧!
”
許澄甯後退一步。
陳老話這麼多的人,有事要禀報給殿下,他自己就上了,還需要人轉達?
肯定沒好事!
許澄甯捂住耳朵就跑:“我不聽我不聽,要說您自己去說!
”
“欸!
喂!
”
陳雨江氣得叉腰,暗恨自己沒有許澄甯機靈。
适才外面有人來報事,正好世子不在,他又閑得慌,就說可以代為轉達。
那人聽了熱淚盈眶,立馬告訴他:世子放在别院的姬妾死了。
并且,死相凄慘。
屍體在野林子裡發現的,被野獸啃得白骨森森,臉都沒了半邊。
聽說世子殿下很寵愛這個姬妾,昨兒剛去赴了端王世子的婚宴,正是抓心撓肺飽嘗相思之苦的時候,今兒就聽說愛妾死了。
那心裡能不膈應?
可他剛意識到這差事棘手,傳話的人就麻溜跑了,追都追不上,燙手山芋就這麼落在他這個老頭子手裡。
可恨許澄甯這個小滑頭,竟然不上當!
到頭來還是得自己去說。
于是他眼睜睜看許澄甯保持離自己一丈遠,幽幽怨怨地進去了。
“死了?
”
他不說,秦弗都快忘了自己還有個假侍妾在别莊,好端端地怎麼就死了?
“下人說,那姑娘半夜起來亂跑,被野獸叼走了,找了兩天,才在野林子裡找到屍首。
”
“别院的看守要加強。
”秦弗很平靜地說道,“安葬了吧。
”
“哦——咦?
”
陳雨江眨了眨眼,仔細地瞅秦弗的臉,像是要從他臉上找出些什麼,被秦弗冷淡地看了一眼,又縮了縮脖子,最後還是好奇戰勝了恐懼,大着膽子問:“殿下,您不心疼啊?
”
秦弗不耐地看他一眼:“滾。
”
“欸,欸,我、我出去喝酒去。
”
陳雨江走了,秦弗才轉頭看許澄甯。
“你找孤有何事?
”
許澄甯一直在旁邊聽,實在沒料到,那個當初還鮮活得處處與她作對的漂亮姑娘,逃過了惡霸的魔爪,卻死在了秦弗的别院裡,那裡本應該是個很安全的地方才是。
聽到秦弗問話,她回神,搖了搖頭。
“沒事,買了點零嘴,您許是沒吃過,所以送來給您嘗嘗。
”
秦弗微微一愣,看許澄甯把油紙包拆開,挑了一顆最飽滿的豆子遞過來。
“您試試看。
”
秦弗看了一會兒,用二指從她指尖接過放進了嘴裡。
“好吃嗎?
”
秦弗點點頭:“當下酒菜不錯。
”
許澄甯道:“酒就别喝了,太誤事,上回喝那麼多很不舒服吧。
”
說到上回的事,秦弗到現在都記不起後面斷掉的那一段記憶,隻記得醒來時異常空虛,好似懷裡本應該被什麼填滿,卻變得空空如也。
“上回,你可記得我們酒後發生過什麼?
”
許澄甯擡頭疑惑:“我睡着了吧,能發生什麼?
”
她低頭,邊吃邊說:“我酒品很好的,喝醉了隻會睡覺,不會做别的事。
”
秦弗想起那天她領口微開,還有她被呂賈逼迫的情景,心頭莫名一堵。
“除了孤,你還跟誰喝醉過酒?
”
許澄甯眨了眨眼,讷讷道:“還有燕先生。
”
她一般不會在人前露這種破綻,跟燕先生那回她是第一次喝酒,一杯就倒,跟秦弗則是正好情緒上頭,不小心沒設防。
幸而他們兩人都是不愛親近人的,沒有在她酒後與她有什麼接觸,也就一路瞞過來了。
“下次不許在别人面前喝醉。
”
“知道了。
”
許澄甯應承得有點敷衍,擡頭問:“殿下最近如何?
”
她倒真像個來探望他的朋友,随性又真誠,秦弗本想教訓她兩句,又把話咽了回去。
“尚可。
”
就是在外習慣了她在身邊,可以随時跟她說說話,現在恢複到從前沉悶無聊的日子,能适應,但心裡總是空落落的。
“不然,你住進府裡來?
”
許澄甯錯愕,随即搖頭:“多謝殿下照拂我,可我想跟我娘子住一起。
”
秦弗繼續道:“你娘子也可以一起住進來。
”
許澄甯還是拒絕:“她每天都要出攤做生意的。
”
秦弗皺眉看着她:“為何要做生意?
孤給你的,難道不夠你養家?
”
許澄甯解釋道:“夠的夠的,隻是人貴自立,尤其是女子,生來倚仗便比男子少,我不能把她養成金絲雀,隻能乖乖等着人喂養,萬一哪天我早死,或者成了負心郎,抛妻棄子,她要怎麼活下去?
”
“早死?
負心郎?
”秦弗不由失笑,“你想得夠多的。
”
“世間苦命女子不都是這樣嗎?
沒有誰能永遠依靠誰,自強自立才是正道,現在我們倆不缺我娘子賺的幾錢銀子,以後卻說不定,總不能坐吃山空。
“而且,待在家無所事事,她也不喜歡,索性讓她去做想做的事。
”
秦弗忽記起京中過去的傳聞,說是有兩家人聯姻,剛開始好好的,後來女方家裡父兄都被革職,家道中落,她在婆家日子就變得難過,處處被克扣吃穿,隻能靠嫁妝打點日子。
嫁妝用完後,官家子女又拉不下臉去掙錢,最後生生在富庶豪門之中,餓成一把骨頭,死了。
想到這,秦弗也覺得許澄甯說的有理了,便不再提讓她進府住的事。
皇家新婦要入宮拜謝天恩,許澄甯正巧入宮,有幸看到了傳說中的京門第一貴女,新晉的端王世子妃,高婵。
她一身正紅金線牡丹團花拖地宮裙,烏黑的發堆起高高的雲髻,再戴上繁複的九簪九钗流蘇珍珠花冠,華麗得像九天下凡的神仙妃子。
高婵本身長得也極不錯,鳳眼,柳葉吊梢眉,細長鼻,櫻桃小嘴,骨肉勻停,纖秾合度,修長而豐潤,正是一眼便能看出的世家貴女體貌,氣度雍容華貴。
端王世子是個文雅的長相,比秦弗要矮一些,幹瘦一些,若是着淡色,必定是風度翩然的濁世佳公子,大紅的豔色衣裳,他的氣勢卻隐隐撐不起來。
夫妻二人孰強孰弱,一目了然。
順王遠遠指着他們,興奮說道:“你看,我皇侄和侄媳婦!
”
順王說完,高高揚手:“睦皇侄!
侄媳婦!
快來!
”
端王世子夫婦聞聲,對望一眼,然後款步而來。
“皇侄正要去給皇祖父請安,皇叔可要同去?
”
順王擺擺手,看着端王世子妃咧嘴一笑。
“侄媳婦,你這頭冠真大,真好看!
”
端王世子看向妻子目光寵溺:“婵兒用的,自然要最好的。
”
高婵微微垂眸,用帕子掩了下唇,然後輕聲啊了一聲。
“我的鞋子髒了。
”
端王世子低頭一看,墜着珍珠的雲頭鞋不知何時沾了點土,嵌進了銀絲繡線裡,很不好看。
他剛要叫奴婢,高婵擡起手,長長的指甲指向許澄甯。
“你,給本世子妃擦幹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