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到的是謝瓊華,平日裡性子有些急躁的她,在進來之後,也下意識地一聲不吭地站住了。
應嬷嬷眼看着人都到齊了,這才開口。
“老身不才,既然應了你們府裡老太君的邀請,厚顔來給幾位姑娘教授禮儀,那便少不得要立下我的規矩。
”
她稍微往前一步,一步之間的距離與她走路時别無二緻,拿尺子量過的似的,“昨兒在壽安堂裡,與府裡商議之後,每隔一日的下午未正來此處上課,相信各位姑娘都已經得到消息。
”
也不知是什麼緣故,面對着這位應嬷嬷,這大家不約而同地斂聲屏氣,竟比平日裡在壽安堂還要嚴肅謹慎幾分,此時聞言更是出奇地整齊劃一,“是。
”
應嬷嬷聞言便指了指旁邊插着一支線香的香爐,“既如此,為何今日,無一人準時到堂?
”
這一句反問,打得大家措手不及,一時竟答不上來。
謝瓊華的聲音比平日裡明顯勢弱了兩分,“我實在住得離這兒有些遠,今天是頭一天上課,并不知道要走這麼久,沒估計好路上的時間,所以才……”
說到後面她的聲音越發弱了下去,後面竟然再說不出來。
“今日是頭一天上課,姑娘們不适應也是有的,這次便不算遲到。
”
聽到她這話,衆人在心底裡長舒了一口氣,面上卻不敢表露分毫。
“不過……”
應嬷嬷的聲音再一次響起,一下子又把才放回去的一顆顆“芳心”給提了起來,“五姑娘,你來。
”
謝荔頓時臉脹得通紅,平時喜歡跟在謝淑華旁邊耀武揚威的人這會兒竟然面露膽怯。
可應嬷嬷已經叫了,她不得不走上前去。
才走到跟前,應嬷嬷的手便落在了她的背上,“姑娘們可看清了五姑娘是怎麼走路的?
”
“肩打不開,背挺不直,首飾晃蕩,眼珠亂轉,這若是走出去,隻怕沒有人會相信這竟是謝閣老府上的姑娘,隻當是哪個手腳不幹淨的小丫頭偷了主子的衣裳首飾出來招搖的。
”
方才已經被吓紅了臉的謝荔頓時羞憤欲死,眼淚都快出來了。
應嬷嬷卻緊接着将謝瓊華叫了過去,然後指着謝瓊華道:“大姑娘方才說話,是在與誰說?
如今老身充任你的教養嬷嬷,便也當得一句先生,便是不叫先生,叫我一句‘嬷嬷’,姑娘總該知道的吧?
各位姑娘都是讀書識字的,《禮記》有雲:言語之美,穆穆皇皇。
姑娘怎麼就不記得了?
”
謝瓊華隻咬緊了下嘴唇,不敢辯駁一句。
接下來,謝芸、謝荼都遭到了批評,更何況裡外都不是豪門貴府中長大的謝頌華。
“姑娘們莫要以為我方才說的這些是小事,須知在真正的貴族眼裡,你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能透露出你們的學識、涵養、性格、見識。
”
應嬷嬷讓人放下五個蒲團,“今日,老身便從坐開始教你們。
”
謝頌華原本以為,這應嬷嬷一來就給她們這些人批了個一無是處,這第一堂課必定要給她們個下馬威,來個巨難的。
卻沒想到頭一個動作竟然是坐,是怕她們适應不了?
但下一刻,謝頌華就開始在心裡謝了。
這特麼是坐?
這明明是跪!
兩隻腳的腳背緊貼着地面,屁股放在腳踵上,上身還要打直,兩隻手交疊放在小腹,最要命的是,她們頭上還頂着一本書!
看着前頭香爐裡的線香,謝頌華感覺時間簡直是靜止的,唯一在動的隻有應嬷嬷的腳步和聲音。
“五姑娘,臉上的表情要保持平和。
”
“四姑娘,臀部不要移動。
”
“六姑娘,頭不要晃。
”
“……”
這線香是一刻鐘的計時器,謝頌華當年毫無準備被叫上黑闆默寫單詞時都沒覺得時間這麼漫長過!
這禮儀課,每一次才一個時辰,也就是兩個小時。
她原本還覺得時間太短了些,怕自己學不好。
這會兒心裡卻隻恨沒能跟謝淑華一起關禁閉。
回去的時候,幾個姑娘,哪怕是一向穩重内斂的壽安堂兩位姑娘,都累得不想動彈。
除了浣春閣之後,幾乎都是靠在自己的丫鬟身上往回走。
而背後應嬷嬷一聲咳嗽,立刻将幾個人的背脊給咳直了。
回到宴春台,謝頌華什麼都不想說,隻想躺在床上休息,她感覺自己後背的一節節脊柱中間都被人拿焊槍給焊死了。
躺倒的那一瞬間,是擰開焊接點的聲音。
“我的媽呀!
這特麼是人過的日子?
誰說古代的千金小姐好做的?
”
“什麼?
”
玉如琢的聲音忽然出現,把謝頌華吓了一跳,“你……你現在都不會被困住的嗎?
”
她不知道玉如琢有沒有出來,若他出來了,她一個姑娘家這樣躺在人家面前似乎不大好。
可她實在是累得厲害,隻能自己給自己找補,玉如琢也不算是個男人,他隻是一縷意識而已。
大概是這樣的自我催眠起了作用,謝頌華隻覺得越躺越舒服,“你們這裡的人,都活得這麼累的嗎?
”
“你今天算輕松的。
”
謝頌華一個垂死病中驚坐起,“什麼?
!
”
玉如琢似乎被她這個樣子逗笑了,輕笑了一聲才認真道:“宮裡的禮儀比這個還要嚴苛。
”
這話實在讓謝頌華驚呆了,比這還嚴苛,那是給人設計的?
難道不是給機器設置的程序?
但他很快就察覺到不對勁,“你怎麼知道宮裡的禮儀?
”
“我家條件還不錯,我進過宮。
”玉如琢語氣十分自然,“皇城裡的那些公主們,打小就接受這樣的訓練,三歲開始就得有模有樣地記住所有的禮儀要領。
”
謝頌華一邊感歎當這個時代的公主也不容易,一邊立刻想到,玉如琢的家世怕不是不錯,大概是相當不錯了。
他一個年輕人竟然進過宮,且他的語氣還這般自然,那他家要麼就是家世顯赫,要麼就是他家有什麼人在宮裡頭。
那就隻能是宮妃的娘家了。
謝頌華腦子裡開始搜集自己僅知道的零星的關于眼下這個時候皇族的一些信息,可她知道得實在太少,想不起來有什麼。
“你這是要打退堂鼓了?
”
謝頌華撩開沉重的眼皮,看着虛空無人的屋子,長長地歎了口氣,她倒是真的有過退縮的念頭,在腳背發麻快要抽筋的時候。
可也就隻有那麼一小會兒而已。
“當然不!
”謝頌華的語氣變得堅定起來,“我說過我要在謝家站穩腳跟!
”
“确定?
”
“這當然!
”謝頌華毫不猶豫地回答。
“那起來,”謝頌華感覺自己的手被他拉住了,“我教你。
”
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