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芝蓮不确定喬瑞玲知道多少内情,她不敢問,也不敢提。
每天晚上,她都去孟青家,做一頓簡單的晚飯,陪喬瑞玲一起吃。
飯後她們會閑聊幾句,唠唠家常。
之後江芝蓮洗好碗筷,才披着星辰、踏着夜色,返回大灣縣的出租房。
第二天她照舊擺早攤,白天會去醬廠逛一逛。
孟青離開的這些天,她夜夜失眠,入睡艱難。
每天都睡不夠四個小時,好不容易昏睡過去,卻又開始不停地做噩夢。
可怕的場景一幕接着一幕,次次都是大汗淋漓地驚醒。
江芝蓮熬了幾天,整個人都憔悴了不少。
一聽到響動,她就有如驚弓之鳥。
在路上看到烏鴉,心裡就犯突突,覺得是不祥之兆。
轉而又會往地上呸呸吐上幾口,埋怨自己太迷信。
孟青好好的呢!
看滿天棉花糖一樣的白雲,每一片都代表着祥瑞!
江芝蓮就這樣不停地吓唬自己,又充滿阿Q精神地安慰着自己。
見她這幅鬼樣子,朱寶妹忍不下去了,“小江啊,你怎麼回事?
這小臉,比我家面粉都要白了!
是不是生病了?
不舒服就回家歇着!
廠裡沒什麼要緊事。
”
“寶妹嬸子……”江芝蓮趴在桌子上,嘟着嘴巴,委屈巴巴道:“最近這噩夢做的,我都快神經了。
剛剛一張報紙被風吹到地上,我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
朱寶妹眨巴兩下眼睛,湊過來壓低聲音詢問,“什麼夢?
講一講,我幫你開解開解!
”
江芝蓮緊抿雙唇,猶豫不決。
講出來,怕露出端倪。
但她再不找人傾訴一下,估計真要崩潰了。
江芝蓮靈機一動,把夢裡的主人公換了一下,又把場景作了一番巧妙的修改,主要情節沒做太大改動。
她想了想,确定沒什麼問題了,才開口說道:“我夢到一個小男孩,特别淘氣,不會遊泳卻總往河裡跳。
我下去救他,可是怎麼都遊不到他身邊,眼睜睜地看着他被浪頭打下去,被洪水沖走了。
”
朱寶妹認真地聽着,點點頭,“是挺讓人着急的,還有呢?
”
江芝蓮輕咳一聲,繼續說道:“還是這個小男孩,他爬到一棵特别特别高的樹上,然後腳一崴,就掉下去了。
我伸手去夠他的手,可是沒夠到。
他看着我,直直地往下墜落……墜落……一直往下墜落……”
朱寶妹聽得有點着急,“一直往下墜落——然後呢?
”
“然後我就吓醒了!
”江芝蓮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差不多都是這一類的夢!
我看他有危險,想去救,可是一次都沒有救成。
醒過來之後,我這個揪心撓肺的難受啊!
”
朱寶妹一臉認真地問道:“你為什麼會坐在那麼高的樹上啊?
他往上爬,是不是去找你的呀?
”
“……”江芝蓮一哽,寶妹嬸子這是什麼清奇的腦回路,重點抓得也太偏了吧!
“進到這個夢境的時候,我就已經坐到樹上了啊。
大概……是我自己爬上去的?
”江芝蓮強行解釋了一波,她頓了頓,擺擺手道:“這不重要啦!
重要的是,那種無力感,讓我覺得自己特别沒用,特别挫敗。
”
朱寶妹抱着膀子,摸了摸下巴,擺出一副大仙的模樣。
她挑起兩撇濃黑的眉毛,看向江芝蓮,問道:“那個男孩,死了沒?
”
江芝蓮忽然定住,眼睛都沒眨一下。
她在努力回想,過了片刻,才用力搖了一下頭,語氣笃定:“沒有!
他沒死!
”
不等朱寶妹接話,江芝蓮又說道:“他一出現危險,我就吓醒了,不知道他後面怎麼樣了……”
“你醒了,就沒有後面了呀!
”朱寶妹煞有介事地說道:“這說明你家小孟逢兇化吉啦!
你就甭擔心了,踏踏實實地等他回來吧!
整天胡思亂想啥呀,淨自己吓唬自己!
”
“……”江芝蓮不知道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才好,“寶妹嬸子,你是不是聽岔了?
不是孟青,我沒說是孟青啊……”
“嗯嗯,我知道,不是孟青,是小男孩嘛!
都一樣!
”朱寶妹拉着江芝蓮的手,一路來到自己的職工宿舍。
她不由分說地把纖瘦蒼白的小丫頭,強行摁倒在床鋪上,被子一蓋,帶着命令的口吻大聲說道:“什麼都别想,閉眼睛,睡覺!
睡不夠六個小時不準起來!
”
江芝蓮掙紮着要起身,“我睡不着,我一點都不困,晚上我還得去看孟青他娘呢!
”
“睡飽了再去不遲,到點了我叫你。
”朱寶妹大掌摁住她的雙肩,江芝蓮動彈不得,隻好順從地閉上了眼。
朱寶妹哄小孩似的,輕輕地拍打着江芝蓮,“老話說,吉人自有天相。
孟青那麼好一孩子,腦子又好使,怎麼可能會出事呢!
你得相信他,多危險的情況他都能找到逃脫的辦法。
你把自己折騰病了,對他一點好處都沒有。
你健健康康的,多盼着點他的好,比你瞎想胡想強多了……”
朱寶妹唐僧似的念叨着,車轱辘話反過來倒過去地說了好幾遍。
後來實在沒什麼可說的了,就唱起了搖籃曲。
别看她平時講話的時候粗聲粗氣的,唱起歌來竟然透着一絲溫柔,有了幾分女人味。
江芝蓮原本毫無睡意,可是聽着聽着,竟然被催眠了。
大概身體已經十分疲倦,朱寶妹的床又鋪得很松軟。
舒适而安全的環境,語言的暗示,輕柔的旋律,讓她放松了下來。
江芝蓮陷入深眠,睡足了六個小時,竟然沒再做噩夢。
“寶妹嬸子,你真神了!
”江芝蓮揉着惺忪的睡眼,面頰恢複了一點血色。
朱寶妹做了一碗香菇面,放到床邊的木凳上,“你先吃點墊一墊。
”
江芝蓮看了眼手表,剛好下午五點。
吃完面再去孟青家給喬瑞玲做晚飯,還來得及。
午飯沒吃,聞着噴香撲鼻的面條,她還真是有點餓了。
“謝謝寶妹嬸子。
”江芝蓮捧起面碗,拿起筷子,吸溜了一大口。
朱寶妹笑着問道:“睡得還行吧?
”
江芝蓮一邊嗦面,一邊點頭,“睡得挺好的,好像沒做什麼夢。
”
“實在不行,這兩天你就在我這睡得了。
”朱寶妹指了指隔壁柳妹的床鋪,“讓柳妹回家睡,我在這裡陪你。
早攤暫時就别擺了,不差這一兩天。
回你那出租房,自個呆着容易多想。
”
江芝蓮權衡片刻,點了點頭。
朱寶妹見江芝蓮快吃完了,想起一件正事,“你睡覺的時候,來了個人,送過來一份邀請函。
”
江芝蓮仰頭喝光面湯,露出一絲疑惑,“什麼邀請函啊?
”
“崔曙光托人送過來的,我聽着大概意思是,讓你明天中午十二點,到清香食堂跟崔曙光一起吃個中午飯。
”朱寶妹說着從褲兜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硬紙,遞給江芝蓮。
她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笑,“當時我在門口幹活,沒地方擱,随手折幾下就塞兜裡了……”
江芝蓮展開看了一眼,燙金字體,設計精美。
一份文绉绉的邀請函,相當的正式。
吃個便飯而已,搞得這麼隆重?
還好她了解清香食堂的氛圍和檔次,否則她都懷疑用不用穿禮服盛裝出席了。
第二天中午,江芝蓮提前十幾分鐘來到清香食堂。
崔曙光到的更早,已經訂好了包廂。
江芝蓮上樓梯的時候,碰到了許久未見的林清。
她驚喜地跟他打招呼,“嗨,今天你在呀!
”
林清少見的冷漠,他瞥她一眼,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便與她錯身下了樓。
江芝蓮愣了愣。
咦?
她什麼時候得罪林清了嗎?
這個人怎麼跟之前判若兩人啊!
看她像看仇人似的。
上到二樓,看見一個面熟的服務生,江芝蓮走上前,向他詢問,“林香來了嗎?
”
服務生搖頭,“這幾天香姐都沒來。
”
江芝蓮隐約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但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隻好暫時放下疑慮,先去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