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頭左手拎一個皮箱，右手抱着一個大布包，兩樣東西看起來都不輕。
他的肩頭被壓得垮下來，走路踉踉跄跄的，步伐沉重而緩慢。
江芝蓮嘴角抽了抽，垂眸望向孟青，忍不住小聲吐槽道：“菜頭就這體格，你帶上山，确定不會出問題？
”
她既擔心菜頭會拖整個巡山隊的後腿，又怕他不能全須全尾地回來。
孟青眯了眯眼，淡然道：“我們進山不會帶太多東西，他隻需要背一把獵槍。
”
“那吃的呢？
急救藥箱呢？
生火的東西，還有手電筒，繩子……”
江芝蓮的語速越來越快，腦子裡一片雜亂。
孟青摁了下喇叭，短促的“嘀——”一聲，刺耳、尖銳，蓦然打斷了她的話。
江芝蓮盯住他波瀾不驚的雙眼，一臉不可思議，“嫌我煩了？
”
“不是……”孟青不想把氣氛搞成這樣，他微不可查地做了一次深呼吸，随後緩聲開口解釋，“菜頭走得太慢了，我催他一下。
”
“……”她信了才有鬼！
明明就是嫌她啰嗦了！
兩人的焦躁情緒都無法得到很好的排解，紛紛沉默下來。
菜頭聽到喇叭的響聲，不禁小跑了兩步。
他像個小企鵝似的跑到副駕駛旁邊，孟青替他開了門，語氣不太好地問道：“不是讓你不要帶太多東西嘛！
”
菜頭把皮箱和布包遞給孟青，站在車下苦着臉解釋，“這些不是我要帶的，是柳妹和寶妹嬸子她們硬塞給我的！
皮箱裡裝的是厚衣裳，布包裡是給咱們路上吃的東西，貼餅子、饅頭、煮雞蛋什麼的，還有豆瓣醬。
”
孟青沉了沉眉，“你告訴柳妹和寶妹嬸子，咱們要去哪兒了？
”
“那怎麼可能！
”菜頭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昨晚她們死纏爛打地追問，我實在沒辦法，就随口編了個理由，說要陪你到北邊的山上采藥。
”
孟青臉色很難看，但他也沒再多指責什麼。
菜頭跺了兩下腳，四下望了望，“青哥，你再等我五分鐘，我去撒個尿！
”
“……”孟青哭笑不得，朝他擺擺手，“快去快回！
”
菜頭一溜煙跑遠了。
江芝蓮望着孟青搭在方向盤上那隻修長的手，正在發呆。
孟青瞥了一眼她用手絹綁起來的低馬尾，目光變得柔和了許多，“手絹上的喜鵲很好看。
”
“哦。
”江芝蓮回過神，偏過頭與他對視，淡淡道：“之前在一個小攤上買的，綁頭發大小正合适。
”
孟青盯着手絹上站在枝頭的喜鵲看了幾秒，心底滑過一絲暖意。
她的小心思，他不會不懂。
喜鵲代表好運，她帶着好運來給他送行，他卻用摁喇叭的方式生硬地打斷了她關心的話語，孟青有些自責。
此時江芝蓮卻覺得是自己有些過于敏感了。
一想到他此行要冒怎樣的風險，出發前會有怎樣的顧慮和不安，便能夠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也就不在意他表露出來的那一點點不耐煩了。
“柳妹和寶妹嬸子那邊，我會叮囑好，不讓她們透露任何信息，采藥的事兒也不會說出去，你安安心心的。
我那邊還有事情需要處理，就先回廠裡了。
”江芝蓮轉身要走，被孟青輕聲喚住。
“等等！
”
她轉身看向他，表情淡淡地詢問，“還有事兒？
”
孟青推開車門，走下來，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面前。
不等她做出反應，他便摁住她的後腦勺，在她唇上落下一個略顯急切的吻。
江芝蓮微愣，輕嗚一聲，沒有反抗，慢慢地回應。
孟青在她的唇上輾轉、舐吮，久久不舍得離開。
江芝蓮感到這個吻變得愈來愈熱烈之時，不由得想要躲避，但被他的大掌固定住，沒能挪動分毫。
她的雙手搭在他的腰側，用力推了一下，他依舊紋絲不動。
“菜頭，該——回來——了！
”江芝蓮抵着他的雙唇含糊不清地吐出一句話。
孟青情動，有些不能自已。
在險些失控的邊緣，他聽到了菜頭愈來愈近的腳步聲，便立即找回理智，松開了手。
江芝蓮當即退後兩步，雙手胡亂地抹了抹微微充血的嘴巴，翹眉瞪了孟青一眼。
孟青輕扯了一下右邊的唇角，眯眯眼，回了她一個媚笑。
他擡擡手，用拇指滑過自己潮潤的雙唇。
望向江芝蓮的眼眸裡，情深似海，藏着萬語千言。
進入深山之後，一切都未可知。
如果他回不來，這就是訣别了。
“青哥，咱們出發吧！
”菜頭從另一邊走回來，并沒有看到被吉普車遮擋的動情一幕。
孟青坐回到駕駛位，啟動車子，熟練地打轉方向盤。
他騰出一隻手朝江芝蓮揮了揮，“你好好的。
”
菜頭解完手，一身輕松。
他是個不知愁的人，誇張地擺着手，大聲喊道：“江廠長，我們走啦！
”
江芝蓮對兩人點點頭，“路上注意安全啊！
互相照應着。
菜頭你留心跟着點大部隊，别出什麼岔子！
”
菜頭笑嘻嘻地應聲，“知道啦，知道啦！
”
孟青驅車離開。
江芝蓮目送他們遠去，直到看不見半點影子，她才返回醬廠。
柳妹一下午都心不在焉的，江芝蓮湊過去，笑着問道：“你怎麼啦？
跟魂兒被勾走了似的。
”
“沒什麼。
”柳妹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聲音蔫蔫的，沒有了往日的歡脫。
今天是她的調休日，可她也沒有回家，拎着個抹布在廠子裡逛蕩來逛蕩去，把窗台和桌椅闆凳都擦得锃光瓦亮的。
江芝蓮瞅了眼窗明幾淨的廠區，失笑着打趣道：“打掃衛生，可不會給你加獎金啊！
”
柳妹不做聲。
朱寶妹接過了話茬，“小情郎走啦！
這孩子的魂兒可不就跟着跑啦！
”
“什麼呀！
我哪有什麼小情郎！
寶妹嬸子，你可不要瞎說啊！
”柳妹羞臊地跺了跺腳。
江芝蓮發現這個喜歡找茬、伶牙俐齒的姑娘，竟然也會臉紅，不禁覺得有趣。
她把柳妹和朱寶妹叫到辦公室裡，叮囑她們不要跟任何人講起孟青和菜頭上山采藥的事情。
雖然不明緣由，但兩人都發誓跟别人絕口不提這一茬。
柳妹斬釘截鐵地說道：“不管誰問，我就三個字，不知道！
”
朱寶妹點頭附和，“我本來就什麼都不知道！
放心吧，别看我嗓門大，不過不該說的話，一句都不會漏出去。
”
廠子裡的人隻當菜頭有事請假了，都沒當回事。
菜頭爹娘以為兒子出門辦事去了，也沒在意。
孟青一向獨來獨往，鮮少親近的朋友，隻有母親喬瑞玲關心他的行蹤。
江芝蓮去看望她的時候，發現她心裡什麼都清楚。
喬瑞玲坐在院子裡，腿上放着一個裝有針線的小竹筐，白色的手絹上已經繡好了半朵蓮花。
她一臉慈愛地看向江芝蓮，溫柔地說道：“你忙你的，不用特意過來看我。
”
江芝蓮走到喬瑞玲身後，幫她捏着肩膀，“最近不忙，我有的是時間。
醬廠離這裡近，過來一趟很方便的。
”
喬瑞玲微微地搖了一下頭，“我看報紙了，也聽了收音機，知道醬廠和拖鞋廠的事情。
我家那口子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孟青整天就會瞎操心……是他拜托你過來看我的吧？
”
江芝蓮撒嬌道：“我想嬸子了，還不準我過來看看呀！
”
“準，嬸子家就是你的家，想什麼時候來都可以。
你能住在這裡，我就更高興了。
”喬瑞玲的聲音一如往常的柔和，隻是今天聽着莫名有種淡淡的憂愁和傷感。
大概是在擔心兒子的安危吧……
兒行千裡母擔憂啊！
何況是這麼危險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