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芝蓮站在包廂門口揉了揉臉,振作精神,推開了門。
屋裡隻有崔曙光一個人,他穿着亞麻短袖襯衫和淺色西裝褲,正在悠閑地喝茶看報。
聽到門口的響聲,他擡起頭,看到穿着簡單又得體的江芝蓮,便起身熱情地與她禮節性地握了握手,“小江廠長,真準時啊!
快坐下歇一歇,我還沒點餐呢!
聽說你對這裡比較熟悉,又是搞美食的,肯定比我懂的多。
”
江芝蓮餘光瞥了一眼,就發現包廂被重新布置過。
原本标配的八個高背椅,現在隻剩下了四個。
崔曙光左右兩邊的椅子都與他相隔一個手臂的距離。
這樣的交談和用餐距離,不會過于親密也不會令人感到疏遠。
江芝蓮暗笑,還真是細心體貼啊!
她坐下來詢問了崔曙光的口味偏好,沒看菜單,直接對服務生點了幾樣大灣縣的特色菜。
“看今天的報紙了嗎?
”崔曙光點了點手邊的日報。
江芝蓮點頭微笑,“看過了,富強拖鞋廠倒閉,陳建軍宣布破産了。
”
崔曙光似有若無地笑道:“痛快嗎?
”
江芝蓮倒着茶水,表情淡然,“是挺暢快的,不過在意料之中,也談不上驚喜。
”
崔曙光:“那我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
江芝蓮随口問道:“什麼好消息?
”
崔曙光從黑色手提包裡抽出幾份資料,放到桌上,“給你的謝禮。
”
“謝禮?
”江芝蓮拿起來看了一眼,不禁露出訝異之色。
崔曙光原以為她看到這份大禮會欣喜雀躍,沒想到她竟然這麼冷靜,表情甚至有點不好解讀的複雜。
他努努嘴,“不喜歡這個禮物?
”
江芝蓮趕忙搖頭,“不是不喜歡……這禮太大了,我不能收。
”
崔曙光失笑,“怕我居心不良,給你設陷阱嗎?
”
江芝蓮擡眼看向崔曙光,視線在他臉上停留了幾秒,忽而一笑,“崔廠長真會開玩笑。
”
崔曙光也不拐彎抹角,等服務生把菜全部端上來之後,以茶代酒地跟江芝蓮碰了一杯,語氣真誠地開了口,“我把陳建軍的拖鞋廠全部接手,準備改建成皮鞋廠,這也算是資源利用最大化了。
很多設備修一修改一改,直接就能上線。
我幫他收拾了留下來的爛攤子,他給我留下這麼點好處,也是理所應當的。
這是一舉多得的美事啊!
”
江芝蓮聽得很認真,對他的每句話,每一個措辭都格外得留心。
見她不接話,崔曙光繼續說道:“我把蓮花醬廠對面的分廠送給你,是為了感謝你這次的幫忙。
”
“是合作。
”江芝蓮糾正道。
崔曙光愣了愣,旋即哈哈一笑,“啊,對,是合作!
”
江芝蓮隐隐有種被商場老油條氣勢碾壓的不爽。
“不過這次的合作,我分得的西瓜有點太大太多了。
勻給你一個,下次咱們才好繼續合作嘛!
”
崔曙光一副遊刃有餘的姿态,邊說邊嘗兩口菜,随意地誇菜色好口味佳,轉而又順其自然地拐回到正題上。
“小江啊,你的醬廠以後不準備擴建嗎?
擴建的話,需要場地吧?
隔得遠畢竟不好管理,現在有現成的,你幹嘛不要呢?
坦白說,雙勝村那邊的分廠對我來說,是可有可無的。
你如果不要,我還會轉給别人。
搞不好是弄什麼的,沒準對空氣和河道的污染比之前的拖鞋廠還要大。
到時候多麻煩?
”
江芝蓮眸光微閃,禮物很誘人,理由很充分。
收的話,似有不妥。
不收,又顯得她不識好歹。
畢竟崔曙光都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她必須得做出選擇,明确地表個态了。
可是要馬上找出兩全其美的辦法,并不容易。
給陳建軍收拾爛攤子,崔曙光肯定沒少下功夫。
表面看,崔曙光隻在大灣縣呆了幾天的時間,可前前後後花費的時間、金錢和精力,是無法量化和估計的。
雙勝村分廠雖然不大,但真的像他口中說的那樣可有可無嗎?
不會的!
多一隻母雞,就會多下幾個蛋,這麼簡單的道理,誰都明白。
像崔曙光這樣擅于精打細算,甚至锱铢必較,野心勃勃的商人,怎麼可能輕易地就放棄一個占地十畝的分廠呢?
江芝蓮猜不透他的心思。
按理說,應該以禮還禮。
可她并不想給崔曙光醬廠的分紅,一旦跟這樣的人牽扯深了,很容易受制于人,步履維艱。
崔曙光見她為難的樣子,不禁笑了,“把資料拿回去考慮考慮,想好了找我兒子就行,大灣縣這邊的事情我全權交給他了。
”
江芝蓮感激地點了點頭,把資料收進了包裡,“我盡快給你答複。
”
崔曙光知道江芝蓮一定會收下這個分廠,他也清楚這丫頭此時糾結的是怎麼不讓天平失衡,不讓自己被動。
别看是個青澀的女孩子,年紀輕輕的,一副涉世不深的樣子,心思還挺缜密,想得還挺遠的嘛!
如果能讓她為自己做事,或者輔佐兒子的生意,就再好不過了。
可是,看樣子,她大概是準備建自己的商業帝國,應該不會為任何人效力。
真遺憾啊!
崔曙光輕歎一聲,露出老父親般的無奈,開口說道:“崔年那小子心性不定,我一直想找個靠譜的人看着他。
可是我找的那些個管家都制不住他,反倒被他欺負得一個個都辭職了。
”
江芝蓮心事重重,食之無味,隻勉強維持着禮節性的微笑,附和道:“崔年其實心裡有數的,你不用太擔心。
雖然玩性大了點兒,但也沒耽誤什麼正事。
”
“他心裡有什麼數啊!
最近也不知道迷上了哪家的姑娘,整天就琢磨着怎麼搞對象呢!
估計人小姑娘沒瞧上他,受打擊了。
這些天每次看到他都愁眉苦臉,唉聲歎氣的,哈哈哈……”崔曙光說着看向江芝蓮,語氣那叫一個誠懇,“小江啊,我家臭小子好像挺怕你的。
叔想拜托你,幫我看着點他。
”
他說着重重一歎,“崔年打小沒娘,挺可憐一孩子。
我這人吧,不太會教孩子,也沒那麼多時間管他。
現在想管,也晚了,又摸不着門道。
哎……”
江芝蓮有種上了賊船下不去的感覺,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在這世道上混,想獨善其身,根本就是幻想!
她怎麼有一種被強行塞了個兒子的感覺呢?
這都什麼事兒呀!
“我比崔年還小了不少呢!
他怎麼可能聽我的話呀!
”江芝蓮扯唇苦笑,“不過,他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我肯定盡心盡力。
”
崔曙光幫江芝蓮添了茶水,客氣地說道:“行啊,叔先謝謝你了。
”
一頓飯吃得累死個人,江芝蓮回到醬廠,還沒坐穩當呢。
柳妹風風火火地跑進來,急吼吼地喊道:“孟青他爹回來了!
”
“啥?
”江芝蓮渾身一麻。
大半年沒回來的人,咋這時候回來了?
!
真會添亂啊!
“你陪我過去看看。
”江芝蓮起身,隻覺得胃脹得難受。
中午飯沒吃幾口,竟然還給噎着了。
兩人小跑着來到孟青家,人剛到院門口,就聽到裡頭傳來了碗盤杯碟碎裂的聲響。
靠!
剛回來就開始動手了?
喬冬跟她說過的話,瞬間回閃在腦海裡。
也不知道最近是不是噩夢做多了,精神頭不大好。
恍恍惚惚的,各種想象中的、夢境中的畫面重疊、交錯、閃回。
挨打的小男孩,噤若寒蟬又故作堅強的樣子;
堕入懸崖,伸出雙臂求救的少年;
與猛獸搏鬥,被撕咬的不成樣子的男人……
一幕幕刺激着脆弱的神經,連日來的壓抑瞬間爆發。
江芝蓮血沖頭頂,用力推開院門,氣勢洶洶地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