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晚，陳淑芬找出一直舍不得用的“的确良”布料，熬夜給倆個外甥女各做了一條天藍色的連衣裙。

　　天快亮的時候才睡下，所以起得晚了一些。

　　陳淑芬是被魚香味勾醒的，她怎麼也想不到鲫魚湯可以這麼好喝，一點腥氣都沒有，魚刺都煮軟了，挑不出來的小刺嚼嚼就可以咽下，吃起來一點都不費力。

　　魚湯更是鮮美，白蘿蔔的清甜全部融進了湯裡，濃白的湯汁順着喉嚨滑下，順暢柔潤，整個人都熨帖了。

　　“這湯喝完真舒服啊！
”吳濤一口氣喝了兩大碗，一向體虛體寒的他喝得鼻頭上都是汗珠，好似打通了四肢百骸。

　　“二姐，這魚湯比奶粉都好喝。
”江幼婷喝過一次奶粉，之後一直念念不忘。
碰到什麼好吃好喝的東西，都要跟奶粉做個比較。
不過至今都沒有超過奶粉的，蘿蔔絲鲫魚湯是第一個。

　　“你們喜歡喝的話，我以後可以常做。
”江芝蓮頓了頓，問小姨：“咱家裡有黃豆嗎？
”

　　陳淑芬：“有啊，不過不多了，就剩下兩三斤了。
你小姨夫胃口差，吃不下東西的時候隻能吃點水煮豆腐，所以家裡的黃豆都用來換豆腐吃了。
今年的豆子還得等幾天才能收呢。
”

　　“你需要多少？
我可以先去借幾斤。
”吳濤看出來江芝蓮有點本事了，這孩子眼神裡透出來的神采就跟尋常人不一樣。

　　哪個十八歲的姑娘敢帶着妹妹身無分文地離家出走？
光是這膽量就不一般。

　　梁河的水裡腐殖質多，裡頭的魚不僅魚腥重，土腥味也大。

　　大隊裡的廚子都做不好的魚，她能做出這種讓人欲罷不能的味道。
憑借這手藝，去哪兒都能很好地活下去。

　　吳濤身體不好，沒有大本事，但是他特别會看人。

　　江芝蓮：“隻有幾斤不夠啊……”

　　“那你要多少？
”吳濤問。

　　“當然有多少要多少，越多越好了。
不過……”江芝蓮也清楚現實的難處，她琢磨了一下，說：“先弄五十斤吧。
”

　　陳淑芬不解，“蓮娃，你要這麼多黃豆做什麼呀？
”

　　江芝蓮：“我想做豆豉魚醬拿到大灣縣去賣。
”

　　想要讓日子過得更好，手上得有點現錢。

　　每年交完公糧和“三提留”“五統籌”，各家手上基本都剩不下幾個錢。

　　雖然吃地裡的不至于餓死，但是一旦生個病鬧個災，出點什麼幺蛾子，日子就難過了。

　　想要吃點好的，穿點好的，用點好的，基本都是妄想。

　　吳濤和陳淑芬雙雙陷入沉默，對他們來說，這件事太過冒險。

　　十幾歲的女孩子到大街上叫賣，也不太好看。

　　像蓮娃這麼漂亮的姑娘，出去得惹多少男人惦記，太招是非了！

　　吳濤垂下頭，擰眉道：“蓮娃，你還是繼續讀書吧！
不想考大學的話，讀個夜校也行。
學個會計，以後好找工作。
好好幹，争取吃上商品糧，多少是個體面的活計。
”

　　“是啊，你小姨夫說得在理。
”陳淑芬跟丈夫的想法一緻，“這豆豉魚醬我雖然不會做，但聽着就挺麻煩的。
做着辛苦，還要拿到城裡去，這一來一回，多危險啊。
不值當為了一點錢，這麼折騰。
”

　　江芝蓮耐心地聽着他們的意見，也不着急反駁。

　　小姨和小姨夫會這樣想，很正常。

　　這一地區相對落後，人也保守。

　　一年前，上頭就肯定了小崗村“大包幹”的做法。

　　很多地方都陸續開始效仿，把家庭聯産承包責任制搞了起來，過上了手有閑錢的富足日子。

　　可這裡一個牽頭的人都沒有，還跟以前一樣循規蹈矩，有如一潭死水。

　　大家都過得半斤八兩，沒有了比較，也就得過且過了。

　　長久以來形成的想法，不容易改變。

　　所以江芝蓮沒打算立即說服他們，還是實際行動最具說服力。
等事情搞起來了，錢賺到手裡了，順其自然地就能夠得到他們的支持和理解。

　　江芝蓮：“這樣吧，五十斤多的話，我先做二十斤拿去試試。
如果賣得好就繼續賣，如果出什麼問題了，我就念書去。
”

　　陳淑芬看向吳濤。

　　吳濤考慮了半晌，終于點了頭，“行，不讓你試試，你肯定不死心。
一會兒我就幫你借豆子去。
”

　　“小姨夫，你跟他們說，我不白借。
我借一斤，多還二兩。
借十斤，多還兩斤。
我借去年的陳豆，還他們今年的新豆。
兩個月内，全部還清，絕不賴賬！
”

　　吳濤在大隊人緣好，按說借點黃豆應該不難。

　　但江芝蓮還是想讓他張口的時候，能更坦蕩，更有底氣一些。

　　吳濤：“這……沒有必要吧。
”

　　“有必要！
非常有必要！
”江芝蓮目光堅定，“借豆子的是我，我說了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