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姐姐否認,照兒失望地垂下了頭,卻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我隻是害怕你被他騙了,萬一十年、二十年之後,瓦剌又來要人,三哥又把你賣了可怎麼是好?」
「這不還有咱們照兒嗎?」元熹摸摸他的腦袋,「十年後咱們照兒都是個十五歲的翩翩少年郎了,到那時你還怕護不住姐姐嗎?」
「可……」照兒瞟了一眼母親,見她仍是心不在焉地翻著書冊,終究還是把擔憂的話咽了下去,轉而看向姐姐,用稚嫩卻又老成的語氣試探著問道,「那若是我和三哥打起來,姐姐是幫三哥呢?還是幫我呢?」
元熹莞爾一笑,似在欣慰照兒的成長,可她卻不知曉——阿照對他這位三哥的戒備由來已久,尤其是姐姐和他走在一起時,他心中的不爽每每愈發濃烈。如今隻見姐姐巧笑嫣然,附在他耳邊輕輕低語,「真有那一天,姐姐會幫你解決他的。」
齊照雙頰一紅,又忍不住垂下了頭,明月恰巧端著新茶進來,見了打趣道,「公主在同小六說什麼,也講與咱們聽聽,奴婢也是許久沒有臉紅了呢。」
「明月,」忽然間,晏清禾合上書,擡頭輕聲道,「庫房清點的如何了?」
「回娘娘,已經完備了,這就給娘娘過目。」明月放下托闆,將那厚厚的若幹本摺子呈上,遞給晏清禾。
元熹也隨意拿起一本,同照兒一起瞅了瞅,隻見上面密密麻麻地列著若幹綾羅綢緞、裝飾陳設以及珍寶賞玩,一本裡頭少說也有上千件。元熹隱隱不安,卻故作鎮定地調侃道,「母親這是怎麼了?如今竟到了分家的時候不成?」
自夜雨以來,晏清禾難得地被孩子逗得一笑,「這是為了給她們兩個添嫁妝的,你要分,還得在等上幾年呢。」
「原是如此……」姐弟二人對視一眼,鬆了口氣,元熹嬉笑道,「母親可不要把好東西都給了兩位姐姐,不然我和照兒會吃醋的。」
明月也笑道,「是啊娘娘,公主遠嫁,到底是有禮部置辦,虧不了咱們舜華的,娘娘也該給自己留些才是。」
「兩個孩子和親本是為了大晟,朝廷給添置多少都不為過,本宮自有本宮的心意,」晏清禾低頭細掃著名單,忽而擡起頭問道,「先前慶陽薨逝時,她將公主府內託付給本宮的物件,你都還記住嗎?」
「記住呢娘娘,」明月拿起托盤上的一本遞了上去,「慶陽長公主府的東西,都收在這本冊子裡。先前陳家流放,財產充公,故所剩財物不多,隻在這一本冊子裡。」
晏清禾輕輕點頭,拿起冊子翻了翻,又道,「慶陽這一本,你照原樣添給嫽兒,再由相同的分例,另添上三倍,一份是本宮的,另兩份算作太後和陳家的。他們去了,就由我這個未亡人待勞罷。」
「是。」明月頗為觸動。
「至於舜華……」晏清禾垂眸思索片刻,「我從晏家帶過來的嫁妝,除了父母特意留給我的留下外,祖母和母親添給我的東西,你悉數都給了舜華罷。」
「娘娘這……」明月勸道,「這好歹是您的嫁妝,您也要給自己留個念想啊……」
「我除了父母外,在晏家別無念想。」晏清禾淡然道,「晏渠因舜華和親之事失了爵位,他雖不是為我,但到底是為明兒盡了人事,我如今將晏家的東西添與明兒,也算是平了這份恩情。至於日後我與晏家情分如何寡淡,都隨它去罷……」
「對了,之前太後賞的東西,你也悉數給了舜華罷,然後便是剩下的摺子中,你再挑一半給她,東西要全,你知道的,」晏清禾擡頭看向明月,「定好之後,你再來給本宮過目。」
明月如今有心要勸阻也不敢言語,她是知道娘娘的脾氣的,如今雖看著溫柔堅定,但心中早就千瘡百孔了,便隻好應下,不敢惹她生氣。
「是。」
鳳儀宮窮些就窮些罷,隻要人在就好。
話音未落,便見雲杏沖了進來,看她這著急的氣勢眾人皆是一驚,晏清禾疑道,「你怎麼過來了?可是舜華那出了什麼事?」
昔年自從舜華落水生病、再到元熹照兒出世,晏清禾為了幾個孩子的平安,便命雲杏一應料理著,以至於這幾年她和雲杏倒少有交心的時刻。
雲杏一把跪下,朝皇後盈盈一拜,看得眾人一頭霧水。
「娘娘,奴婢長話短說,」雲杏擡頭,一雙杏眼望著皇後,堅定道,「奴婢想要隨公主出塞,護她周全。」
晏清禾一愣,「先起來說話。」
雲杏毫無廢話,利索地站起來,繼續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道,
「從前,娘娘就問過這奴婢是否想要出宮,奴婢那時答,奴婢是貧苦出身,為求生路才入宮為婢,後得太後娘娘賞識,才得以到娘娘身邊侍奉,沒有出宮的盼頭,隻望能盡心儘力報答太後與娘娘的賞識之恩。這些年來,奴婢沒有為娘娘效過大力,甚至於娘娘交給奴婢保護照顧皇嗣的重任,奴婢都幾度失手,讓公主受了傷害……
如今,奴婢想著娘娘正是擔心舜華公主安危的時候,自己又無牽無掛孑然一身,娘娘若是不嫌棄奴婢,奴婢願意同公主一道遠赴漠北,拼盡性命也會保公主平安。」
「你要想清楚,這一去,或許一輩子都回不來了。」
雲杏點點頭,「奴婢知道,但所謂『是處青山可埋骨』,奴婢幼時便如浮萍一般,也從不相信落葉歸根這一說,漂到哪裡,就在哪裡活下去便是了。娘娘若是還信任奴婢,就請不要推辭奴婢的心願了。」
看著雲杏真摯的目光,晏清禾猶豫再三後,終究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說到底,她確實放心不下她的明兒,嫽兒雖睿智,但到底是個經驗不足的孩子,而雲杏跟著自己經歷過種種深宮險惡,亦有協理之才,必要她過去,自己才能更加放心。
原先她就預備找雲杏開口,但又恐寒了她的心,便一直斟酌著,誰料二人心有靈犀,雲杏竟主動來求自己出塞。晏清禾心中是又喜又愧,愧的是自己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晏清禾起身,親自拉她坐在自己身邊,雲杏略帶些慌張地推辭了幾次,但終究還是盛情難卻,羞澀地坐了下來。
晏清禾握住她的手,「雲杏,有你在,我沒什麼不放心的。明兒和嫽兒兩個孩子都是我的心頭肉,現在我把她們交給你,反倒是我晏清禾該對妹妹感激涕零才是。」
「娘娘別這樣,奴婢擔當不起,隻盼著娘娘日後能好好的,」雲杏看向明月,二人相視一笑,「放下心結,多少能平平安安地把日子過下去,把兩個孩子養大成人,保重自己的身體,或許……或許咱們主僕,還能有相見之時呢,隻怕到時候娘娘高壽,早已不記得奴婢是誰了……」
雲杏說罷,帶笑地抹了抹眼淚。
晏清禾眸中亦是閃爍著淚花,伸手為她拭淚,哽咽地笑著,激動道,「好,好,我等著你們回來,隻是要在我還沒老糊塗的時候。」
眾人皆是會心一笑,感動的不成模樣,靜靜佇立在殿外、不願讓母親觸目傷懷的明兒,亦是與陳嫽相視一笑,默默落下了兩行清淚。
是處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獨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