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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 意恐遲遲歸

去年春恨卻來時 廬隱 3191 2025-06-23 14:19

  

  舜華的婚事最終定在了仲夏初六,端午的次日,一個楊柳依依的時節。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陳玄鈺負傷千裡加急趕到京城也已經是五月初一的事情了,回宮第一件事便是向皇帝用軍功求娶公主,結果顯而易見——

  皇帝婉拒了他,給了他一個不大不小的將軍官銜,並恢復了陳氏原本的長平侯一爵,隻是將世襲改為了降襲。

  算作嘉獎,亦是虧欠的補償。

  無論陳玄鈺如何述說,皇帝都不為所動,最終,他自覺大事已定,無力回天,隻能懇請皇帝能命自己護送舜華與妹妹出嫁,而後駐守在兩國交界的邊疆處,永不回京。

  皇帝思索片刻後,最終答應了他。

  陳玄鈺失魂落魄地走出勤政殿,多日兼程讓他的傷口裂開複發,如同火灼一般疼痛,但心口卻如跌進了冰窖一般,冰火兩重天。

  來到鳳儀宮,他才驚異地發現這裡早已不勝從前,恍如隔世,孟夏草木雖深,但總給人一種荒涼肅靜之感。

  他而後才從宮人口中得知了真相,知道所有人都為阻止這場婚事盡了全力,而自己卻像個縮頭烏龜一樣,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時候遲遲沒有出現。

  兩年了,自己好像消失在了時空的裂縫中,身體無數道撕裂的傷痕自不必說,再回到故土,卻早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欲語淚先流。

  他先去見了舅母,看見舅母容顏憔悴,神情卻十分淡然,似乎早已釋然了舜華和親的命運。她囑咐自己這些時日就在鳳儀宮好好休息,如今她的鈺哥兒也長大了,可以獨擋一面,慶陽的在天之靈會高興的。

  而後他又向舅母告辭,前往舜華和嫽兒所居住的庭院。

  柳鎖鶯魂,花翻蝶夢,榴花疏影,楊柳新晴,陳玄鈺掀開層層柳枝新條,如入夢境般走向了無數人入他夢境的那個人。

  時光仿若就定格在那一瞬間,他的舜華、他的齊明、他的妻子,慵懶而隨意地側身坐在鞦韆上,看著鞦韆另一側的嫽兒細心摘選著花瓣,二人言笑晏晏,歲月靜好。

  他佇立於此,不忍打擾,更不知如何開口——

  他怕那人用期待的目光看向他,自己卻無法給他任何交代;

  他害怕她淚眼朦朧地對自己說讓他帶她離開,而他卻……不,他的明兒不會這麼做。

  或許是兄妹間的心有靈犀,嫽兒偶然一瞥,便注意到了楊柳下的他——

  她獃獃地望著兄長,望到兩行淚簌簌落下,望到竟能釋懷般地笑中朝他點頭。

  舜華見了她的異常,納悶地回頭朝那個方向望去。

  積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眉黛春山,秋水剪瞳。雲鬢楚腰,風姿綽約。

  二人先是雙雙怔住,而後相視一笑,恰如巴山夜雨後的久別重逢,西窗剪燭。

  「你來了。」

  ……

  端午深夜時分,宮中一片寂靜,連蟬鳴都淡了下去,唯有徹夜流淚的紅燭在跳動著花火,搖曳生姿。

  母女二人同卧一床,坐在床上依依惜別。晏清禾將一隻玉鐲套在了明兒手上,看著那如削蔥根般白皙纖細的手指,她總是忍不住聯想漠北的風雪會將她的明兒磋磨成什麼模樣,心中泛起苦澀,卻也隻能無可奈何。

  她打起精神笑道,「這個鐲子是我母親給我的,這是她為數不多的遺物。她生前崇尚道教,死後也葬入了山間的道觀中,這個鐲子就是我出生那年,她懷著身孕特意為我求來的,像護身符一樣,一直陪著我那麼多年,如今一晃連我的明兒都要出嫁了,隻希望它在你的手上,也能護著你一輩子的平安。」

  「可是這是外祖母留給母親的,這對母親很重要,我……我怎麼能收呢……」

  「不要緊,」晏清禾道,「母親自有別的遺物可以作念想,母親從來不信鬼神,所謂護身符也不過是寬慰世人之說,但隻要你能平安,母親信一回也沒什麼不好。」

  明兒含淚點點頭,哽咽道,「母親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嗯,」晏清禾亦是哽咽,「母親原來隻盼望你能嫁給鈺哥兒,一輩子順遂安樂,所以從來沒有教過你那些心術,誰承想你一朝遠嫁,嫁的還是那般深不可測之人,如今再教也晚了,好在你是個聰明孩子,母親能為你做的也都已經做了。

  你去後,凡事要多聽雲杏和嫽兒的意見,用人必要用自己的心腹;多賞些銀子,旁人才會替你做事;將瓦剌的風俗物產都摸個透徹,免得遭人算計……」

  晏清禾唯恐自己說不盡,絮絮叨叨地交代著經驗之談,唯獨提到瓦剌王,她卻沉默良久。

  「赫連·奧斯爾此人,雖說非你不娶,裝的是情真意切,但若真的愛惜你,又怎捨得讓你遠離至親故國遠赴漠北?可見巧言令色,你日後萬不可輕信了他的話,尤其……尤其是情愛一事。」

  「我知道的母親,我恨他還來不及呢,哪裡會與他有情愛?若有機會,我一定親手殺了他。」

  晏清禾被明兒的話逗笑,「你殺了他也並非不行,隻是在此之前必要有一個與他的親子,明兒可明白?蠻夷不比我漢人,咱們漢人家中縱無嫡子,尚有庶子可以扶持,哪怕是扶持旁支也是遵守禮法,瓦剌則不同,若他年大權在握的不是你和你的孩子,而是兄終弟及或是庶子繼位,怕是他不會認你為嫂為母,你要小心才是……」

  明兒點點頭,「我知道了母親,哪怕我再恨他,也要與他生下個兒子後再殺了他。」

  「你啊,」晏清禾寵溺地捏了捏明兒的鼻子,「若真的厭煩他,也不必事事虛與委蛇,心中憋著,反而容易短壽,反正你背後始終有大晟這座靠山,他巴結你還來不及呢!」

  舜華摸了摸自己的鼻頭,隨之又慵懶地依偎在母親懷中,撒嬌道,「明兒走後,母親可不要忘了明兒……」

  「傻姑娘,這是當然。」

  「那明兒還是母親最愛的孩子嗎?」

  「當然了,這一點永遠也不會變。」

  「我那日還以為,母親生了我的氣,一輩子都不會再理我了呢……」

  「傻瓜,」晏清禾笑道,「母親怎麼捨得不理你呢?還記得我剛養你的時候,你總愛哭,徹夜徹夜的哭,我就徹夜徹夜的哄,難得沒聽見你的哭聲,又怕你是被嗆住,恐斷了氣,睡上小半個時辰就自動醒來問你的情況,後來你不愛哭了,愛笑,一見我就樂呵呵的,母親那時就想,要是這輩子隻有你一個孩子,母親也知足了……」

  明兒沒有說話,實則是在懷中默默落淚,晏清禾以為她困了,隻輕輕撫摸著她的雲鬢,落寞道,「也好,也好,明日就是出嫁的日子,早些睡罷……」

  「我們都要好好的,」明兒突然仰起頭,做了個拉鉤的手勢,「母親也答應我,不要自暴自棄,好好活著,等著我回家,好不好?」

  晏清禾輕輕勾上了她的手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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