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皇帝親臨大相國寺,為永壽公主求籤祈福。是個中籤,上面隻刻了八字——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大師解簽道,公主自來體弱多病,方得遁入空門、修行終生,此後再不見雙親,方能平安緻遠、修道成尊,若一意孤行不肯修行,此後命途隻會更加多舛,苦海無邊。
齊越和燕燕如何能割捨得了神愛,當大師將手中佛串親自交予公主時,原本嚎啕大哭的神愛忽然接過手串停止了哭鬧,不僅沉心靜氣,更是沖著大師呵呵癡笑,一時之間判若兩人。
齊越心下動然,詢問大師佛道二家該如何抉擇,大師言佛道本一家,隻要有心修行,則不必在乎是佛是道,若陛下與娘娘不舍公主,可在其宮中修建廟堂或是道觀供公主居住,隻要不破與雙親見面之戒即可。
「若神愛照做後還是無用呢?」燕燕咬牙問道。
「若還是無用,娘娘再接回公主即是,隻是到那時,就非老僧所能挽救了……」
齊越與燕燕面面相覷,都沒有立刻給出答案,回宮的路上,二人都默契地保持了緘口不言。
皇帝心中已有了答案,默默思索著該如何說服燕燕,而燕燕雖然不舍,但她為了女兒平安,寧願捨棄自己生命,何況於隻是終生不見。
從前再不願,如今也情願了。
齊越尚未開口,燕燕便主動提出要忍痛答應那大師所言,倒讓他心頭一怔,原本心中思索著那些說服她的話語,在此刻轟然崩塌。
二人決定讓女兒入道修行,佛道兩修,在宮中修建一處道觀供神愛居住,在道觀尚未修建完成之前,公主就暫且居住在安華殿的偏殿處。
皇帝與淑妃親自將神愛送至那時,對女兒千叮嚀萬囑咐,但神愛卻並不知這是人生中的最後一面,也不知道母親為何會含笑流淚。直到許久沒有見到母親,神愛方才慌張起來,哭喊著要母親,但卻無濟於事,宮人哄孩子不管用,隻由她哭累了再進入夢鄉。
蓬萊宮沒了神愛,頓時少了幾分生氣,整個昭陽殿變得冷清清的,燕燕整日鬱鬱寡歡,幾乎每日都要到安華殿遠遠地去瞧上神愛一眼,有時見她乖巧懂事,有時又聽到她哭喊母親,燕燕揪心不已,竟比神愛病危時更難入睡。
皇帝見她如此,動起接神愛回來的念頭,但燕燕斷然拒絕,她見神愛這些日子雖常常動氣,但身體卻再未複發哮喘,心中已默默認定了女兒最終的歸宿。
一夜,皇帝忙於政務,夜半方通知了淑妃早些休息,燕燕等他許久,而今落寞地點了點頭,卻又翻來覆去總睡不著覺。夜深人靜之時,她讓烏蘭睡在自己身邊,將心中的委屈娓娓道來。
「神愛如今有了好轉,我很開心,隻是見她日日想著父皇母妃,我又心疼得緊,不知她什麼時候才能夠習慣沒有父母的生活;可她還那麼小,父母就不在身邊,沒有一個知暖知熱的人守著……」
「世人常言『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於公主、於娘娘而言,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那為何這後宮之中唯有我要承受這母女生離之苦呢?難道僅僅是因為不曾死別,我就該萬分慶幸?我自詡一生從未殺人放火,為何上天連這天倫之樂都不肯給予我呢……」
「薩滿說,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命數,這是在前世已經定下了的,與今世無關、無法改變,除非……」
「除非什麼?」燕燕一怔,輕聲問道。
烏蘭沉默了半晌,似是在猶豫什麼,半晌後方弱弱呢喃道,「沒什麼……」
「到底是什麼?」
這支支吾吾的回答反倒勾起了燕燕的好奇心,她起身坐立於床上,轉頭側身看向一旁的烏蘭。她要求個答案。
烏蘭見推脫不過,隻好也直起了身子,卻低頭不敢直視那人追問中琥珀色的明眸,支吾其詞低聲道,「若奴婢說了,娘娘可不要告訴其他人。」
「你說吧,我答應你就是了。」燕燕見她說的如此神秘,心下更加按捺不住。
「是這樣……」烏蘭壓低了嗓音,保證隻有她們兩個能夠聽到,「奴婢幼時整理薩滿典籍時曾在書中看到,我薩滿教中有一項秘術,名為血咒,能強行改變人世既定的命運、甚至傳言有能讓人起死復生之效,所謂是『生者可以死,死者亦可生也』。」
「當真?」燕燕滿臉的詫異與震驚,「那神愛的病……」
烏蘭肯定地點了點頭,「若秘術成功,公主就能同常人一樣生活,不必入那道觀做個道姑了,也不用同娘娘母女分離。」
燕燕似被打了當頭一棒一般,捂著心窩說不出話來,一瞬間又是哭又是笑,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那你怎麼不早些告訴我呢?這個什麼秘術……對,血咒,它需要用到些什麼,你告訴我,我費勁千辛萬苦也要尋到……」
「娘娘……」烏蘭猶豫道。
「怎麼?這個秘術你不會嗎?」燕燕沉浸在幸福之中,反倒安慰起身旁之人,「沒事的,我可以去求陛下,請陛下派使臣去瓦剌尋大薩滿來,陛下不會不允的……」
「不是的娘娘,這個秘術並不難,隻是……」
「隻是什麼?」燕燕十分急切,「你快說啊!」
「隻是,這個秘術之所以名為血咒,正是因為它需要用到旁人的鮮血。」
「鮮血?要多少?」燕燕一愣,但立刻自顧自地搖了搖頭,「不,要多少我都可以給神愛,要是我的還不夠,我可以召集宮人,讓他們每人都出一點。」
「沒用的娘娘,引血之人必得是公主至親,且需與公主八字相合。」烏蘭一字一句道。
「至親?八字相合?」燕燕道,「也就是說,本宮的血不一定合適,可神愛的血親除了我和陛下,就隻剩下……」
「宮中的皇子公主,以及阿木爾公子,除此之外的人都不夠格,」烏蘭冷靜地替她把話說完,「然而,在這數十人中,也不一定有與公主八字命數相符之人。」
燕燕垂眸,「話是這個道理,可不試一試又怎麼知道呢?說不定我的八字就恰好合適也說不準呢……明日我就去查,再由你來核對。縱然是隻要一線生機,我也要試試看;縱然是要那些我不相熟的公主皇子獻血救妹,我也要豁出我這臉面,哪怕是跪、是求,我也要為我的神愛求來……」
烏蘭聽完這肺腑之言,低眉許久,終是輕嘆一聲。
「娘娘,此事非同小可,您隻問了血咒的『血』字,可曾想過,那個『咒』字又是何涵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