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玉琰話音剛落,榻上的王晏就翻了個身,背過臉去,裝作什麼也沒聽到。
謝玉琰不禁有些好笑,這人為了賴着不走,什麼法子都用得出來。想到這裡,她放下書冊起身走了過去,人還沒提到塌前,就聽得王晏道:“回去之後,定然不得歇息。”
“書房裡,有人等着。”
這話說的是王相公。
王晏語氣低沉,聽起來格外的可憐。
若是不了解他的人,說不得就會上當。
王晏敢繞過中書,與官家玩了這一手,怎麼可能會怕回去面對老父親?
感覺到謝玉琰靠近,王晏轉過身,趁着她還沒反應過來,一把将她拉到軟塌邊坐下。
“明日開始,我又要被絆在衙署裡了。”
謝玉琰點頭,前世的時候,她知曉的王晏,可是一個終日以衙署為家的人,王铮經常拿這樁事教訓王淮。
現在卻怎麼有點心不甘情不願的意味兒。
王晏道:“我下衙的時候就很晚了,就不好再來南城碼頭了吧?”
謝玉琰不由地再次露出笑容,她好像有些明白了,為何會在王晏面前愈發輕松,因為他如今不再心思難測,她自然也就不用再有防備。
謝玉琰還沒說話,王晏接着道:“這次又要多久才能見面?你要整饬汴京瓷行,不會比我輕松。”
聽着話語與往常沒什麼不同,卻偏偏句句都似帶着鈎子,等着她來接話。
謝玉琰道:“晚了也能來,我會與門房說一聲。”
“若是天太晚,不好再折騰着離開……我讓人将旁邊的院子收拾出來,你去那邊歇息。”
王晏終于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他表面上看着平靜,其實心跳如鼓,他輕聲道:“娘子說好了,莫要反悔。”
謝玉琰望着他那微亮的眼眸:“那院子也是用你給的銀錢買的……”
言下之意,并非刻意留給他。王晏自然不會相信這些,他心底如同化開了一塊饴糖,讓他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甘甜。
“銀錢不會自己買屋子,”王晏道,“總得有人願意想着我才行。”
王晏再次拉住謝玉琰的手。
十指交握,他手上的繭子輕輕蹭着她,讓她心底再次浮起一抹癢意。
……
王府。
王秉臣坐在書房中看文書,今晚王家沒有迎客,王相公才能獲得少有的安甯。
不過這位宰輔的情緒,顯然沒有表面上這般平靜。
“還沒回來?”
管事進門奉茶的時候,王秉臣問過去。
管事自然知曉自家老爺問的是誰:“郎君,還沒歸家。可能……還有别的事要處置。”
王秉臣冷哼一聲:“他早就從刑部大牢出來了,也沒有去開封府、大理寺,還能去哪兒?”
管事不敢接話。
王秉臣道:“去問問夫人,他遣人回來怎麼說,要多久歸家?”
管事抿了抿嘴唇,硬着頭皮道:“方才夫人身邊的管事媽媽來了。”
王秉臣擡起眼睛:“怎麼說?”
管事吞咽一口:“夫人沒說郎君的事,隻是讓知會老爺,她要早些安歇,老爺就不要回主屋了。”
管事媽媽說完這話,留下了一床鋪蓋。
王秉臣聽到這裡,想要說些什麼,當下岔了氣,不禁一陣咳嗽。
管事吓了一跳忙上前拍撫王秉臣後背:“老爺莫要急,夫人……也沒别的意思,郎君在外兩日,夫人難免擔憂,現下郎君總算平平安安回到京中,夫人放下心來,這才能安眠。”
王秉臣冷哼一聲。
林氏這是故意與他作對,想到這裡,王秉臣看向管事:“夫人是不是知曉些什麼?”
從前不管王晏什麼時候回來,林氏都要等着,廚房要備着飯食,還要留着熱水,總之府裡上下都得忙乎起來。
今晚怎麼會這般?
管事搖搖頭:“老爺的意思是……”
王秉臣料想管事也不知曉,于是揮揮手:“下去吧!”
管事躬身退下,王秉臣又将目光落在公文上。刑部和機宜司勾結,不管是中書省還是樞密院都有罪責在身。
他和謝易芝都要上奏折請罪,兩府相公不可能全都辭官歸家,官家也不會應允,但經過此事之後,必定還要經曆言官彈劾。
這些都不要緊,王秉臣深吸一口氣,做不做這個宰輔,他并不在意,他在意的一直都是新政。
新政受阻不能推行,從前的一切準備都白費了。
“老爺,郎君回來了。”管事急着進門禀告。
王秉臣擡起頭來,就看到簾子被掀開,王晏大步走進屋子。
王秉臣目光從兒子身上掠過,王晏衣衫幹淨、整潔,不似在外奔波多日,一雙眼睛依舊神采奕奕,不見半點疲累。
“父親。”王晏躬身行禮。
王秉臣看着兒子,本有許多話想說,卻又不知如何說起。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父子之間有了這般深深的隔閡?
當年他被父親牽累,調任西南,晏哥兒長途跋涉前來探望他,他心中隻有感動和心疼。晏哥兒也是陪在他身邊,與他一同讀書,向他請教經義文章。
他始終以為,晏哥兒最肖他,将來他手中的一切,都要讓晏哥兒來承繼,如今恍然察覺,現實與他的思量大相徑庭。
王秉臣倒了兩杯茶,讓王晏坐在他身邊。
一盞茶的功夫,是真正屬于父子兩個的時刻。
“你可知,你這般做,剛好讓官家有借口削弱中書權柄?此消彼長,好不容易平衡的相權和皇權興許會因此傾斜。”
王晏道:“我知曉。”
“知曉你還這樣去做?”王秉臣道,“将來朝局不穩,所有罪責都會記在你一人身上,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
王晏擡起眼睛,他面容深沉,方才在謝玉琰身邊獲得的那份溫暖,如今在飛快地消散,他的面容也變得愈發冷峻。
“那麼,機宜司掌控朝臣,夏孟憲勾結商賈,私運貨物,在刑部一手遮天為所欲為,就是父親想要的?”王晏道,“父親為了推行新政,不惜結黨。支持新政之人加以維護,反抗之人,一律打壓,父親的‘公心’又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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