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默認 第620章 殺!(九)
“若那厮真要投敵,我等便殺出去,拼個魚死網破...”
餘忠那斬釘截鐵的話語猶在耳畔回蕩,阮小二掀簾走出營帳,擡眼望了望四周。
夜色如墨,濃重得化不開,隐藏在黑暗中的野蟲鳴叫聲被呼嘯的風聲吞沒,沉悶得讓人胸口發堵,幾乎喘不過氣來。
營地之内,微弱的火光與火把投下的陰影肆意蔓延,阮小二下意識緊了緊腰間的彎刀,面色肅穆,先朝着馬隊那邊走去。
他心中盤算着,真要動起手來,他們定然殺不了多少人,趁着黑夜逃離才是上策,方能避免被追殺。餘大哥身負重傷,武力大不如前,萬萬不可死戰。
邊走邊思忖着,營隊内的管理近來并不松懈。在阮小二看來,這一切正如他所料,宋義在默許着某些事情的發生,而參與者便是徐勝以及那些與他走得較近的人。
正當阮小二快要抵達馬軍休息之地時,一直在附近徘徊巡視的王充忽然朝着他走了過來。
“阮兄弟,這般深夜了,怎還未安歇?”王充雙目不住打量着阮小二的神情,開口詢問。火光忽明忽暗,他整張臉和眼睛都藏在閃爍的陰影裡,讓人難以捉摸他此刻的表情。
阮小二心中一緊,面上卻不動聲色,随口應道:“想着再有兩日或許便要與秦軍對上,心中難安,實在睡不着,想去瞧瞧馬兒是否好好吃着草料。此戰...怕是艱難啊。”
王充點了點頭,順着阮小二的目光望向馬隊那邊,緩緩說道:“各為其主,世事本就難料,其實許多事情并非沒有商量的餘地。近來隊伍裡時常有人提及秦軍之事,阮兄弟對此有何看法?”
阮小二沉聲道:“我并無什麼獨到見解,宋大哥對我有救命之恩,我自當傾盡全力。若是兩日後要與秦軍厮殺,我定要殺得那些秦軍人仰馬翻!”
王充聽後哈哈大笑,贊歎道:“阮兄弟正值年輕氣盛,當真是勇猛過人。我等這些人可都老了,真要與人真刀真槍地拼殺,還不知能否占到便宜呢。”
阮小二見狀也露出笑意,說了幾句恭維的話。王充并未挽留他,交談片刻後便不再糾纏,放任阮小二離去。等阮小二走遠,王充身邊便走過來一人。
“此人會随我等投秦嗎?”那人問道。
王充答道:“軍中大多數人都會的,隻有少部分或許會不同意,但那也無妨,宋大哥自有辦法。我等隻需看好軍中之人,其他的便無需費心了。”
...
餘忠連夜前去拜訪宋義,夜已深沉,宋義卻尚未安睡,正在聽徐勝彙報這兩日在軍中遊說的情況,包括有多少人排斥,多少人同意等等,還打算将排斥和不同意的人全都集中起來。
聽聞餘忠前來,二人對視一眼,宋義讓徐勝先藏到營帳一角的置物架後。徐勝隻是個凡人,未曾練過武功,身上也沒有殺氣,餘忠傷勢未愈,定然察覺不到徐勝的存在。
等餘忠進了營帳,宋義熱情地将他帶到座位上坐下,還為他添了一杯涼酒。餘忠與其他江湖武夫不同,出身富貴,又是書香世家,武藝超群,宋義需以禮相待。
“餘兄,真是難得,少見你深夜來訪。”宋義臉上帶着親和的笑容。
餘忠端起酒碗一飲而盡,雙手抱拳緻歉道:“實屬情非得已,不知是否打擾了宋哥哥休息。”
“哪裡的話?”
宋義笑意不減,緩緩坐到餘忠對面,語氣憤恨地開口道:“那秦軍狡詐至極,用天牛刀和三百兄弟的性命相要挾,想要我等投誠,此舉無疑是想動搖我等軍心,實在可恨!”
餘忠聽着,隻是點了點頭,面帶思索地看着宋義,等待着他的下文。
“若真要開戰,對方軍中有天下至強武師顧鐵心坐鎮,單從武道而言,我們這邊根本無人是她的對手。前天我們還有三千兵馬,如今隻剩兩千五百了。真要打起來,對方的鐵騎與火槍隊列,再加上一個顧鐵心,就夠我們喝一壺的了。哥哥我,實在是難以抉擇啊...”
宋義哀歎一聲,眼中泛起淚光,他擦了擦眼睛,繼續對餘忠說道:“或許餘兄已經聽聞軍中的風聲變故,我與徐軍師多次出聲告誡,卻收效甚微。眼看時日臨近,宋某我不想抛棄那些被俘的兄弟,可殊死一搏,也很難是秦軍的對手,當真是騎虎難下啊。”
餘忠見此情景,連忙出聲安慰道:“原來是這般緣由,我已然理解宋哥哥的心境。如今陷入兩難境地,真要抛棄牛兄和那三百兄弟,我也是難以做到。不過,真要打起來,也未必就是我軍必敗。”
宋義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餘忠細細說道:“即便顧鐵心武藝高強,我們軍中也并非沒有好手。我願帶頭牽制于她,其他頭領伺機相助,定然能與她周旋一番。餘下的兄弟,去解決秦軍人馬。我們有兩千五百人,對上對方六百鐵騎,整營實力不足一千,況且那馮劍還是燕寒川身邊的重将,要是能将此人擒拿,我們必能從南路打開局面。”
“想不到餘兄竟已替哥哥想過此事,真是費心了。”宋義語氣苦澀地說。
餘忠起身行了一禮,“宋哥哥不必說此等話語,夜已深沉,我便不多打攪了。今夜并無要事,隻是聽聞外頭風言風語,心中不甚舒服。秦皇所行殘暴,不得人心,遭天下人唾棄,與秦軍同流合污,無異于與虎謀皮,所以才前來詢問哥哥的想法,為哥哥分憂罷了。”
等餘忠出了營帳,徐勝從置物架後走了出來。宋義扭頭看向他,先前臉上的無奈與悲傷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精明的冷漠與一絲猶豫。
徐勝眼中滿是陰郁,說道:“此人恐怕不會随我等投靠秦軍,為避免軍中嘩然,宋大哥,你要盡快準備了。”
“哎,真要走到這一步嗎?軍中志士不在少數,想要全部處理妥當,也并非一時之間就能辦到的。”
宋義歎了口氣,餘忠上山多年,為黑風嶺立下不少功勞,而且武藝不凡,是馬軍的梁柱之一,跟随自己多年,真要走到這一步,宋義心中還是十分不忍。
徐勝上前幾步,來到宋義身邊,冷聲勸道:“宋大哥,欲成大事,怎可心慈手軟?古往今來,都說恨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你想想,隻要我們投靠了秦軍,即便不能觸及權貴王侯,以我們這些人手,至少也能當個一縣之主,妥妥的土皇帝,榮華富貴照樣唾手可得,有什麼好遲疑的?”
宋義雙眼盯着桌上靜靜燃燒的火燭,緩緩點了點頭,随後從懷裡摸出一包早已準備好的毒粉放在桌上。
徐勝眼底閃過一絲精光,幾步上前将毒粉塞進懷裡。
“不必宋大哥交代,隻等明夜用膳之時,那些不願投誠之人就不會再出現了。”徐勝說完便也出了營帳,隻留下宋義獨自坐在營中。
宋義目光落在燭台上緩慢燃燒的火苗上,深吸了一口氣。從前,他在黑風嶺發家,不知為何,卷入公孫家的家主争奪後,一直以來的運勢便一落千丈,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楊勝天的死。但是,這一次,他隻希望命運還能站在自己這邊...
宋義拿出楊勝天臨死前留給他的錦囊,此時此刻,還未到抉擇之時。為此死去的兄弟,不過是短暫的陣痛罷了,不足挂齒!
夜還很漫長,餘忠回到自己簡陋的營帳内躺下,卻輾轉難眠,總覺得宋大哥的話語中似乎帶着别的深意。
等到第二天,餘忠沒有在營中養傷,而是出來透氣。營中,除了巡邏與戒備秦軍的崗哨,一部分人無所事事地閑聊着,話題依舊停留在是否投秦這件事上。
阮小二趁着用飯的功夫過來,小聲說道:“餘大哥,我已經聯系好了一百多位兄弟,馬軍那邊,也有好幾個不願投秦的志士。我和他們說好了,萬一情況有變,就等餘大哥發話,他們立即解開馬匹制造混亂,我們便能趁機殺出營去。”
要是在昨夜,餘忠心中的疑慮還未如此強烈,可今日見到營中一些弟兄的做派,心中的想法愈發堅定,他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暮色漸漸降臨,秦軍給的四天期限,今日已是第三天夜裡。餘忠和阮小二注意到,那些不願投軍的志士都被悄無聲息地集中起來,而他自己,似乎也被人監視着,這讓餘忠的臉色愈發凝重。
夜色再次悄無聲息地降臨,餘忠坐在自己的營帳外,望着營地内的火光,四周一片安靜。
很快又到了用飯時間,他們行軍所攜帶的幾乎都是粗糧和一些幹硬的稻谷,再加上行路時挖的野菜根子,勉強能夠下咽。餘忠領了一份飯菜,還未動口,就發現送飯的是兩撥不同的人。
餘忠假裝将飯送進嘴裡,身體卻已站了起來,慢慢在營中踱步。他看到那些被聚集起來的義士和其他人吃的并非同一種東西,瞳孔猛地一縮,猛地将手中的飯碗摔在地上,還把嘴裡含着的野菜與米糊吐了出來。
“飯裡有毒!奸賊宋義投靠了秦狗,為了榮華富貴想要毒殺我等!”餘忠運起内勁大喝一聲,聲音震天,直沖雲霄。
“不願做狗的就随我餘忠殺出去!!”
話音剛落,他轉身飛快奔入營帳,取來兵器。他出聲之時,不算太遲,但也不算早,已經有人把飯吞了下去。
不過幾個呼吸的功夫,當他們聽到餘忠的聲音時,想要吐掉已然來不及了。
好幾個坐在地上吃飯的步卒、武人,拼死抓着自己的脖頸,面容因痛苦而扭曲,眼睛幾乎要從眼眶中凸出來,血水順着五官快速流淌而下。
見此情景,一些同伴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而明白其中利害的,反抗與追殺便已開始,混亂随之蔓延開來。
先是有人拔出兵器,朝着那些把飯吐掉的人揮砍而去,而後遭到反擊。火光之下,陰影猶如鬼魅般四處逃竄,呼喊與咆哮在餘忠的聲音落下後,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
“反賊休走!!”
聽到動靜的一衆投誠者沖殺出來,他們早就領命盯住那些不願降秦的人,出手毫不留情,頃刻間便将往日的同伴斬死于刀下,接着揮刀不停,向着更遠處試圖反抗的義士撲殺過去。
這較為混亂的局勢并未持續太久,宋義早有授意,并交由徐勝安排布置。帶隊領兵的一衆小頭領,在混亂發生時就開始組織人手,對那些反抗的義士進行屠殺。
有些人還在糾結要不要投秦,等發現動亂便毫不猶豫地加入了屠殺的行列;也有一部分人,見到兄弟甯死不投,便舍身相救,與不斷殺來的黑風山兵卒戰在一處。
“為了幾個臭錢和權勢,背約負盟,陵頭領他們都白死了啊!我跟你們拼了!!”
一名義士被衆多刀手圍成一圈,退無可退,臨死之前發出怒吼,而後奮不顧身地沖進刀林之中。
一些鮮血随着揮砍濺灑出來,在夜空之中飛散...
他的兄弟就在旁邊,等聽到慘烈的劈砍聲時,想要去救已然太遲。他憤怒不已,想要為兄弟報仇,但更多的義士早已事先準備好,紛紛站了出來,趕緊将他拖走。
“你先帶兄弟們沖殺出去,我來墊後!”餘忠盯着再次逼近過來的賊兵,急忙出聲。
阮小二此時也翻身上馬,急道:“餘大哥你不能有事,我無所謂,墊後之事交給我來!”
“不要廢話,我的武功在你之上,我留下來,你快帶着他們走,不然我們都要死在這裡!”餘忠暴喝一聲,手持大刀,拍馬朝着被賊人圍死夾殺的義士方向沖去。
阮小二喘着粗氣,隻覺身體發燙,血液沸騰,眼看着餘忠消失在混亂的黑暗之中。
“抗秦志士随我殺出賊營!!”他咬牙看向四周,舉刀高呼,刀刃上的鮮血滴落在他的臉上。
聽到号召的義士們迅速聚攏過來,猶如一支利箭,在人肉堆砌的城牆擁堵下猛烈地沖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