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默認 第601章 冷鋒無情(八)
墨家機關城核心内部能夠操縱整座堡壘的運行狀态,當援軍抵達時,墨家弟子除了接引首要的将領之外,其餘人則是分散開幫士卒們帶路前去機關城中的休息區域。
此地為了避免被敵人滲透,多有各種阻礙,外人前來稍不留神就有殒命的風險,許多區域除了參與設計的墨家弟子和工匠,基本上都是不允許踏足的。
這支派來的援軍約有一萬多人,像韓非玉,上官鳳,丁修這種外部勢力外占據較少數量,絕大多數支援魏國的江湖人馬,還是留在了較為關鍵的幾處地方協同防守。
其實整個魏國的兵馬在經曆幾年消耗後早已不複當初那般龐大,如今被秦軍包圍國土,已然是畫地為牢的死局,如今,雙方都在等待合适的出手時機。
而墨家帶人冒險出來,并不是他們私自做的決定,是有着魏國支持,以及和兵家讨論之後得出的計劃。
防守多年,于整個戰局來說,能夠看清楚利害的,隻有少數人,無論是鎮守在各州府,各城的将領,士兵,江湖遊俠,大大小小戰役,摩擦,交手,都沒有很明朗的獲勝迹象。
看不到希望和未來就會讓人産生恐懼,哪怕他們能看到戰勝秦軍的曙光,對大部分人來說,仍舊出于迷茫和未知當中,哪怕用言語傳達出秦軍那邊具體的情況來,或許第一次有用,第二次第三次以後,語言就會失去該有的分量。
等到這種時候,就需要一場勝利來重新振奮人心,以此來繼續維持語言對士氣的提升。
魏國與兵家,就是抱着這種想法,聯合敢與舍身的墨家制定了眼下這個計劃。
前往中央控制室的路上,韓非玉打量着這座号稱堅不可摧的堡壘。
全由岩石打造的通道裡常年回蕩着齒輪轉動的咔嗒聲、水流的叮咚聲,以及遠處工坊傳來的鍛打聲。
隧道裡沒有一絲外部光亮,主要依靠穹頂的夜明珠與壁燈,光線偏冷,映照在青銅齒輪上泛着微微的金屬寒光。
前往核心内部的道路曲折複雜,要不是有人帶路,基本上很難依靠試錯尋到,因為每一條路都沒有盡頭,彼此相連,像是一張結成的蛛網,還要通過層層石門方才能瞧見一絲通往核心的蛛絲馬迹。
等走到核心的時候,裡頭已經有兩名老者等候多時了。
韓非玉記得他們的名字,一位是墨家的機關大師墨班,另一位是如今的兵家掌門老鬼,兩位皆是墨家和兵家不可忽視的傳奇人物。
在場之人除了墨家,兵家的本家弟子外,還有各路江湖人馬與統領魏軍的魏國将領。
雙方簡短接觸後互相認識打聽了幾遍身份虛實,确保無誤後,兵家老鬼率先開口。
這位老人披着件又大又寬的白袍,頭顱和面相被兜帽遮住,露出一撮花白的胡子在外,手指像幹枯的樹枝一樣又瘦又小,像是批了層人皮的骨架,在冷光映射下,他身上散發着一股濃重的死氣。
老鬼撚着胡須,聲音幹澀,“墨子已去黑風嶺與宋義交涉,現在秦軍有十萬大軍北上,情況有變,我們的藏身之處應該難以覺察,不過還是要做好被發現的準備。
在此之前,我們要以最快的速度通知墨子,而且不能在使用巨禽,要做的足夠隐蔽避免被秦軍的密探發現...”
衆人聞言,目光不由得落到伏念身上。
斷水涯距離黑風嶺足有五百餘裡,不乘坐機關巨禽,哪怕快馬加鞭也來不及跑到黑風嶺,而且時間相錯,墨子這時候可能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如此緊要之事唯有伏念能擔此重任。
伏念哀歎一聲,“不是吧,我從這裡跑到鵬城傳信,跑回來還沒休息多久,現在又要去黑風嶺找掌門!”
聽着他的哀嚎,在場衆人隻是會心一笑,墨班大師哈哈笑說:“能力越大責任越重,能者多勞嘛。”
老鬼不在意他人言談,聲音依舊幹冷,伸手在沙盤上細指。
“這支北上的秦軍由燕寒川帶領,此人我多有了解,之後時日務必加強戒防,他絕對會有所動作,另外,此去最好讓墨子說動宋義,讓宋義趁秦軍往斷水涯壓近時可帶人繞路偷襲...”
他說着用幹枯的手指點向臨阆坡左下角大塊區域,所有人眼睛順着看去,這裡有着多種地勢,險峻且又複雜。
“險峻峽谷,連綿山脈,江河渡口,丘陵台地,倘若燕寒川想要襲殺我軍,至少要從裡面選出一個作為駐軍點,以我對燕寒川此人的了解,萬般是不可能選擇停留在丘陵台地之處。”
“這是為何?”
韓非玉領過兵,如今跟随她的韓國殘軍尚有三千多人,對于這樣一位有着用兵如神之稱的兵家老者,她多是打着想要學些東西的想法。
老鬼看她一眼,解釋道:“低矮山丘與谷地交錯,可形成局部制高點,便于觀察防守可也難以隐藏行蹤,這一戰真要打,燕寒川很大概率不會選擇停留此處。”
說罷看向伏念,對他說:“你且速速南下通知墨子,讓宋義極速北上,燕寒川或許會派遣部分步卒用作障眼法迷惑我等視線,不過,若是能讓宋義打掉這些人就能讨個小便宜,我們隻需要緊要防守其餘三處便好。”
“這一戰真無可避免嗎?我們目前能夠作戰的人數加上援軍,總共也就兩萬六千多人。”琴如雪不解道。
她這麼說了之後,墨班大師等一衆墨家門徒,江湖人與魏軍将領乃至兵家本家的楚少雲也都是有些困惑。
按理來說,己方人數實在太少,滿打滿算加上援軍三萬人,燕寒川率領十萬大軍前來,理應竭盡防守,貿然出動哪怕能讨到好處其實也無法一舉擊潰對方,他們隻要有一點閃失,可就是要全軍覆沒了。
老鬼并不在意外人眼光,但想了想,道:“各位皆知秦軍有虎狼之師稱謂,名頭威勢不小,若是未戰先怯便是兵法大忌。
根據伏念帶來的消息,這支十多萬人的軍隊幾乎都是由民夫組成,并非個個都是如狼似虎的秦軍老兵,為證實消息,此戰哪怕不打我們也要進行接觸以便做好其他部署,諸位且放心,老夫不會讓全軍冒險的。”
有老鬼保證的話出口,衆人當即才滿心信服。
人群中的大鐵錘朗聲一笑,大聲道:“老鬼,派人出去一定要把我叫上,好久沒砸爛過秦狗的腦袋,我的大錘都快生鏽了!”
像大鐵錘之流的好戰分子機關城内也有,但數量不算多,經曆過戰事,很多人都已經疲倦了。
哪怕有老鬼坐鎮,許多人照樣不想和秦軍正面爆發沖突,他們的人手支撐不起消耗。
談論完畢後老鬼對每個人做出安排,差引部分墨家弟子和兵家弟子出去,同魏國兵卒一起在斷水涯附近排布方向,并盡力向外延伸對斷水涯整塊山區進行布控。
等到衆人散去後,老鬼和楚少雲離開中央核心。
一路上,楚少雲問了老鬼幾個問題,多是對秦軍的看法,在他眼中,秦國的腐敗會導緻秦軍落入必敗的局面,老鬼對此并不表态,而是忽然開口問了楚少雲一個問題。
“少主,你知道老夫為何選擇主動與秦軍接觸嗎?”
楚少雲愣了一下,“剛才先生不是說了緣由嗎。”
老鬼搖頭,深邃的瞳眸望着似乎看不到頭的石道,“那隻是對旁人随意說的。”
楚少雲的心顫了顫,聲音有些發抖,對于眼前這位輔佐自己多年的老者,其實他根本想不通,看不清對方心裡的真實想法,忠心耿耿但又會讓人覺得不寒而栗。
老鬼聲如寒泉浸石,幹瘦的身軀在石道微光裡投出黑影,漸漸被拉得扭曲。
“虛實相生,本就是兵家常道。探聽秦軍虛實确是真意。”
他忽而冷笑,“兵者,詭道也。陣前士卒不過是試水深淺的浮木,待木沉波起,那翻湧的暗流、激蕩的回響,才是破局關鍵。切莫因憐惜浮木而誤判了江河之勢。”
老鬼還在前面走,步履維艱,可跟在他身後的楚少雲卻發現自己有些跟不上了。
二人身後的通道裡,一名墨家弟子盯着他們的背影離開,看不到此人面色,整張臉被恰好的埋藏在了陰影裡,它如幽靈般轉身往另一處石室飄去。
堡壘核心的上層區域,岩壁鑿有上百石屋,石屋隻見以懸空棧道相連接,棧道下方是蜿蜒的人工水渠,渠水引自山頂暗河,通過竹制管道流入石屋的石槽裡。
槽中裡養着錦鯉,若水質變化或有外人侵入,錦鯉便會躁動不安。
韓非玉在石屋裡小憩到晚上。
月光的冷色漫進空蕩缺口灑落房間之中,她醒來時從木床上坐起,看了眼在水裡歡快遊蕩的錦鯉後,目光緩緩投向石屋外的山林與明月。
她伸手落入石槽裡捧起水來拍打面龐,冷意深深滲入身體,她吐了口氣,晶瑩的水珠從她面頰順着下巴掉落。
望着月光之色,女子眼底黯然失神。
午夜夢回,鐵馬铮铮,烽煙裂碎舊國山河,每到夜深人靜,她又不由自主想起遠在南面的故國家鄉。
咚咚——
木門響了,韓非玉擦去臉上水漬應了聲,進來的是個年近五十的漢子,他走進月色裡,容貌顯露出來,他是父皇舊部陳無聲陳教頭。
三年前,她在抗秦的隊伍裡見到了他,至此二人相認。
“公主...”
韓非玉當即打斷陳無聲的話,“叫我韓非玉!”
陳無聲低頭沉默下來,他知道這個名字意味着什麼,但又能從殿下的做法裡清楚知道她心中的不甘與恨意。
“皇子他還活着吧,為什麼不把他帶回來?”陳無聲在短暫的安靜後開口發問。
韓非玉回望一眼這位跟随父皇多年的将士。
如今他已經老了,頭發多數花白,滿面胡須,身上穿着破舊的甲胄,兵器譜上排行三十六的雁赤就被他輕易挂在腰間。
整個人早已沒了昔日禦前禁軍教頭的鋒芒與銳利。
對于這樣一位老将,韓非玉心情複雜,沒想到除了她以外,還會有人惦記着破碎的故國,然而面對陳無聲的問題,韓非玉依然選擇了回避。
“他不适合待在這裡,你不用再問了,他能做的我也能做,他是我們大韓最後的血脈,所以不能讓他在這裡冒險。”
韓非玉從他身上收回目光,聲音有些低沉,這是她的實話。
陳無聲不言,良久,“今夜到我們巡山,韓頭領記得過來領隊。”
他說完後轉身離開了石屋,在外頭等候的張勝見到陳無聲面色暗沉,也不知道裡頭說了些什麼。
反正他隻知曉韓非玉是韓國皇室的公主,而陳無聲則是舊部将領,這幾年,陳無聲都在打聽皇子的下落,主要想法,應該是想讓皇子率領這支剩餘的韓國殘軍。
對于陳無聲的做派,張勝并未覺得有何不妥,畢竟女人領軍,說起來還是無法讓人信服的。
張勝緊了緊手中的混銅棍,掃了眼石屋,加快腳步跟上了陳無聲的背影。
北地寒雪消散多日,露珠滴滴滾落染濕了的步卒們的衣裳。
位于靠近臨阆坡外圍的山巒下方,是秦軍的一個據點,與山上哨崗相連,十二個時辰不間斷的偵查着整片臨阆坡的情況。
鎮守此處的秦軍盡是秦國精銳之師。
有叫人聞風喪膽的血劍營,也有新興而起的神火炮兵營以及令江湖人都極為畏懼的浮屠龍衛軍,人數在八千左右駐紮此地,因地理優勢,倒是不見得墨家逆賊膽敢來犯。
一場龐大的堅壁清野展開後,對于西路墨家的情報收集早已展開,一大早,南面而來的騎士帶來了大軍的消息,終于有兵卒被加派過來了。
對于他們這些老兵來講,渴望建功的想法,早已壓下了對于死亡的恐懼,援兵,代表着即将而來的戰鬥,叫人興奮與激動。
一襲青藍戰甲,狼牙鎖鍊纏腰,體态健美的風鈴和她的族人無所事事坐在草坡上。
她手裡拿捏着塊一塵不染繡有粉黛桃花的手絹靜靜看着,在周圍滿是肮髒污穢的顔色裡格外顯眼。
早晨的微風輕拂,墜在耳上的吊墜緩慢晃動着,注意到營地裡的騷亂,風鈴才收起思緒望過去。
“怎麼回事?”
“好像是大軍過來了。”
風鈴哦了一聲,并未在意,翌日,所謂的大軍到來,她離開營帳粗略看了眼,盡是些新兵蛋子,出去與人交手不過是送命的料,她冷哼着默不作聲。
大軍的方陣還在集結,馬蹄,人聲與喊叫不絕于耳,她滿不在乎的帶着自己的族人離去。
風從後方吹來,她愣怔在原地,随即猛然回頭,在風的那一邊,她再次聽到了熟悉的鈴聲。
她腳步有些匆忙,快速推開擋住去路的族人,尋着聲音的源頭快速找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