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默認 第581章 匆匆而逝的這些年(中)
“要不要回去?”
“啊!你這可惡的家夥!”法昭臨張牙舞爪的露出她那頗為可愛的小虎牙,義憤填膺的樣子叫人摸不着頭腦。
盛夏裡晝長夜短,太陽下山得要晚上許多,隐匿下群山以前,最後一絲餘輝透過群山留戀在不大不小的城鎮裡。
炊煙升起,狗吠的聲音,扛着鋤頭從田地裡歸家的農戶在街上行走着,有說有笑,聲音較為清晰在寬敞的街道上擴散蔓延開去,新修的商鋪在布置着新的擺件,小老闆站在門口指揮着,幾個工人敲敲打打發出刺耳聲響。
突兀的,穿插進一聲小姑娘氣憤的叫喊聲來,光影被落日拉長,法昭臨從縣衙裡出來,見到李幼白之後,聽她問話,比較氣憤的追打過去,李幼白轉身就跑,兩道身影竄入大街裡,追殺了一條街法昭臨才氣喘籲籲的停下腳步。
“哈...呼...”
法昭臨一雙小手壓住膝蓋彎着腰,氣喘如牛:“呼...我就不該跑下來,都是...都是些什麼破事,死那麼多人...”
李幼白笑呵呵的看着她:“任何一個政權的建立與鞏固都要死人,你們法家成為國學以前,推崇出來,不也殺了很多人麼。”
“他們是罪有應得!”
法昭臨哼了聲,驕傲的昂起頭顱,天下之大,諸子百家,法家治世之道從中脫穎而出被老秦皇選中,征戰天下無所不能,便是亂世真理,至于其他學家,于亂世而言,根本無法助秦國一統天下。
“我要回去了,你走不走?”李幼白看她一眼,旋即瞥向街邊那片祥和的市井,這片刻的甯靜來之不易。
法昭臨哼唧兩聲,顯得有點猶豫,“想又不想,這次回去我爹肯定要把我送回上京去,以後估計都出不來了,但是留在這裡又好無聊,你家娘子做那些事情瑣碎的要死,我可是要辦大案的,雞毛蒜皮的事情與我何幹。”
她嘴上這般說,其實來到泗水縣她的确幫了蘇尚很多的忙,事無巨細,任何一件事,由小到大,并非每一件都有足夠的分量去證明什麼,但當堆積起來的時候再去看,就會發現很重要了。
“年紀不大,好高骛遠,你私自跑來泗水縣實在太過莽撞,要是半路上被人拐走,你哭都沒地方哭。”李幼白無奈的搖頭說。
法昭臨不以為意,她來的時候可是有雇傭武師護行的,要說亂的話并不至于,最多隻限于水梁山這片地方,其他地界,官府管控的力度尚可,像什麼行俠仗義之類的事情壓根不可能發生,更别提當街拐賣,擄人了。
大秦上京當中的絕對法治可能落實不到更遠的州府,不過官府衙門裡的人也不是吃幹飯的,該執法的時候還是會有作為。
“你回中州準備幹嘛?”法昭臨搓了搓手很期待的問道。
“當我的總執筆,教書先生,林家的少公子,蘇家的女婿。”李幼白應道。
法昭臨臉上的期頤瞬間變作不屑,與李幼白走了一段路,看到有人打着燈籠出來納涼,才意識到天已經完全黑了。
二人駐足在一輛賣豆腐腦的小推車前,老闆是個看起來兇神惡煞的江湖大漢,腰間還挂着刀,在看到有客人過來的時候,他立馬臉上堆笑,看起來就變得滲人了。
“兩位姑娘想吃點什麼?”
“要兩碗,都要甜的。”李幼白伸出兩根白玉般的手指。
“好嘞,馬上!”
如今在泗水縣裡,諸如此類的小生意還挺多,徐虎與段鶴年死後他那些人跑的跑,散的散,以前此等兇惡之輩聚集而起的市集在受到燕王禁令制裁之後,沒了生意與江湖行客很快就散夥了。
做小生意的人開始朝水梁山各處擴散,泗水縣裡也來了許多,因為蘇尚發錢的舉動,使得很多百姓都是比較願意消費的。
也就是這些時日,陸陸續續吸引了不少人口進來,彼時官府對于人口遷移這些事管控嚴厲,可實際落實到具體細節,很多沒有戶籍的人也是一大把。
像水梁山,大概就是這種黑戶的聚集地,相信,縣城裡再過不久估計就該徹底熱鬧起來了,蘇尚從旁側介入監管,此地應該會漸漸成為普通人都向往的地方。
兇惡大漢将端來的瓷碗放下,李幼白湊近過去聞了聞,又嘗了口,沒發現異樣,便對法昭臨點頭說:“味道還不錯,你應該沒吃過吧。”
法昭臨拿起木勺吃了口,在嘴裡慢慢咀嚼,沒有嚼頭,很滑溜,甜甜的,還有股香氣,她立馬又補上一口,搖頭說:“沒吃過,我爹爹不許我吃這些東西。”
她爹可能沒有很明确的說過,總而言之,在小姑娘的心底裡,不許她跑出來玩,就跟不準許她做這件事情一樣,是挂鈎的。
李幼白淺嘗即止,點評說:“手藝還不錯,就是煮漿的時候火候太大了點。”
法昭臨聽得她說這些話,将一碗豆腐腦吃完,伸出手去把李幼白那份吃剩的也搶了過來,三下五除二送進嘴裡,過得一會,打了個飽嗝,看着李幼白用白絹慢條斯理擦拭嘴唇的樣子,她眼角一抽,好奇道:“我說,你怎麼會女扮男裝的,知不知道,這要是讓皇上知曉可是欺君殺頭的大罪。”
“皇帝陛下日理萬機,哪來的時間對付我。”李幼白不在乎的搖搖頭,她看了法昭臨一會,笑問道:“你是怎麼看出我身份的?”
法昭臨聽後臉上略顯得意,伸長了脖子像隻白天鵝,自傲道:“本姑娘明察秋毫,慧眼如炬,真以為像别人那樣呆傻...”
李幼白聽她自吹自擂一陣,自己明悟過來,摸了摸自己的脖頸,沒有喉結,法昭臨這小妮子觀察力倒是又快又準,之前她和蘇尚,範海琴接觸,對方都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畢竟自己以前就是個男人,真要說很女子的儀态,是刻意裝出來的,本來的樣子就是個男人,所以裝扮起來才會那麼相像吧,隻是被法昭臨識破而已,還有法正...
法家的人,還是很可怕的啊。
“對了,你和蘇姐姐她究竟是什麼關系?”
說了一會之後,法昭臨忽而壓低嗓音八卦起來,前幾天她可是親眼看見蘇尚和李幼白拉拉扯扯,完全不像關系很好的姐妹儀态,加之在外界看來二人還成親了,兩個女子拜堂簡直聞所未聞!
李幼白挑了挑好看的柳眉,起身道:“走了!”
“一碗收您四文錢,一共八文。”兇惡大漢老闆樂呵呵道。
李幼白付過錢後向縣衙的位置回去,法昭臨跟在身後追着,不時擡起腿想要踹上一腳,都恰好被李幼白躲開了,來到縣衙大門外,兩盞燈籠早已挂了出來,李幼白忽然出手抓住法昭臨踢來的小腳,差點讓她栽倒,并順勢抓住她的後頸将她整個人提了起來像個娃娃般放到了旁邊。
“别鬧了,我待會就走,你要是也回去的話趕緊收拾東西,過期不候。”
法昭臨撓撓頭,想了片刻後還是決定跟着李幼白回去,此地确實沒有事情值得她去做,而且什麼都沒有,過關了奢侈日子,喝白粥吃鹹菜讓人難以忍受,盡管最近夥食好起來了,可跟家裡的大廚還是沒得比,吃穿出行樣樣不好,還不如回家去。
李幼白不在理她,進了縣衙,詢問衙差之後來到蘇尚辦公的内房,燭火輕搖,案桌後,蘇尚放下手中墨筆将面前的書冊合上了。
“在寫什麼?”
李幼白的目光落到書封的三個字上,行官志,不等對方開口她再次說道:“真若是如實記錄,估計留存不到後世。”
蘇尚笑笑起身迎接上去,“那就是以後的事了,總該讓人知道曾經發生過什麼,要是沒人敢說真話,就國将不國了。”
李幼白深深的看着自己這位已有建樹的娘子,估算下來,到達泗水縣不過四個多月的時間就仿佛脫胎換骨一樣,言行舉止,有為官者該有的影子了。
“你要走了?”蘇尚拉着李幼白的手将她帶到座椅上坐下。
李幼白嗯了聲,蘇尚臉上露出怅然之色,目光移開落到火燭上,歎息着說:“之後見面又不知是什麼時候了。”
李幼白張開手把蘇尚摟在懷裡,兩人老夫老妻,早已不會為這點小接觸而臉紅羞澀,但每次接觸,都能讓彼此感覺安心與甯靜。
“你相公我是天仙在世,日行千裡,想來就來...”
李幼白說笑一句,臉色又微微端正下來,“你手底下要管那麼多人,很難的,許多人一開始都是好人,良民,但奢侈的日子習慣了,心性總是會變的。”
蘇尚靠在李幼白飽滿的胸脯上,用臉蹭了蹭,像隻小貓,她笑着感慨道:“相公所想永遠比我周到,要是相公不在,我自己做事會不會弄得一團糟都是個未知數。”
“天下不過是個草台班子,細思想來,總會有辦法的。”
李幼白說了一會話後放開蘇尚,二人起身,對李幼白來說,泗水縣裡的事情告一段落,而于蘇尚而言,官府政權的建立不過是剛剛開始,要做的事情,還多得很。
蘇尚牽住李幼白的手獻上紅唇,二人交纏舌吻片刻,李幼白轉身分别,蘇尚把她送出縣衙,揮揮手,視線跟着她移動,待到消失,心底裡的惆怅與懷念又不知怎麼的又湧上心頭。
李幼白要離開的消息,算不得多大的事情,無人知曉,不過是在一個平平無奇的夜晚,有人道一聲再見,那人就消失在黑夜之中了。
法昭臨沒有需要收拾的東西,在街口等人良久,見到李幼白步行過來,她瞪大雙眼,“馬呢!沒馬怎麼回去,從水梁山到中州城走路猴年馬月才到!”
李幼白把手放到粉唇前示意她噓聲,“我有比騎馬更快回去的方法。”
“别賣關子!”法昭臨質疑道。
“你把眼睛閉上,然後深呼吸。”
李幼白走到法昭臨近前,等她照做的時候,暗夜飄香悄無聲息被李幼白施展出來,異香鋪面,法昭臨聞到氣味時還主動嗅了嗅,随後睜開眼睛,捂着額頭。
“嘶...頭好暈...”
隻等法昭臨快要摔倒在地,李幼白适時把她抱在懷裡,“頭暈就對了,不頭暈我還不能帶你回去呢。”
将懷裡的小姑娘緊了緊,走到暗處,确認四下無人後借助夜色瞬間騰空而起,觀測着晚星的天相徑直鑽入雲層,以最快速度向中州城飛去。
高空天寒,雲霧之上,隻能依靠天相來辨别方位,耳邊是呼嘯大風,她不時要檢查一下法昭臨的情況,畢竟暗夜飄香共有五層,使人暈眩的異香也算是毒氣一種,不至于有生命危險,可在不同的環境之下,人體也會産生不同反應,要是她半路醒來,李幼白可就不知道該怎麼處理了。
兩個時辰之後,李幼白減緩速度沖下雲層,月色收斂,天邊盡頭的霞光湧出天際,整個中州城的輪廓終于出現在她眼中,簡短觀察地貌之後,李幼白落入無人的群山裡,順着羊腸小道飛快跑下山路走上官道。
曆經兩個時辰的風吹,法昭臨慢慢轉醒,揉着眼睛,日光從她們身後照耀過來,她打了個哈欠,瞧見周圍場景後猛然從李幼白的懷裡睜開。
“這裡是...”
她看着遠處高聳的城牆,一排排手持火槍與鐵弩的秦軍兵衛,因為北方戰事的緣故,以中州城作為中轉站的一州之首成為了緊要的囤兵點,各種平日裡見不到的精兵悍将,此時正在外頭一絲不苟的嚴密巡查進出城門的旅客商賈江湖人士,氣氛嚴肅吵鬧而喧嚣。
“中州城,真快啊。”
法昭臨簡短驚訝以後恢複正常,她們法家又不是沒有高手,趕路快而已沒必要大驚小怪,她扭頭看了眼李幼白,有點不舍:“你要跟我一起進去嗎?”
“不了,我看着你進去。”李幼白站在原地不動,估計法正正在四處尋找這寶貝女兒,自己要是跟着進去,絕對會被守城的将士盯上,到時候可就麻煩了。
“哦。”法昭臨悶悶回了個字,一步三回頭,最後被人流吞噬.
對于李幼白,她說不上熟稔,可也算一起共事過幾次,這人性格怪怪的,做的那些事好多時候難以理解,卻自己又說得頭頭是道,為了天下黎民...太怪了...
等到法昭臨被守城的衛兵發現,小小的騷亂還是出來了,李幼白不再理會,收起目光轉身離開,進入城中,踏上石磚路面,小攤小販與趕早賣菜的農戶比比皆是,絡繹不絕的叫賣聲中,讓李幼白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水梁山的一切,如同夢境一樣,眨眼便過了。
從後門進入回到房間裡,換上李白的服飾,再出去洗漱,撞見小瓶兒正在打掃庭廚,看到忽然出現的主子,小瓶兒明顯呆了一下,而後才快步過來行禮。
“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可有大事發生?”
小瓶兒恭敬道:“回公子的話,書院的韓先生,監藥司的一些官員以及蘇家人都過來問過好幾次公子去向,看樣子并不着急,都來過幾次,但從這月初就沒再來問過了。”
“嗯...”李幼白點頭,揮揮手讓小瓶兒退下。
中州城在北,不同于水梁山的南方,立秋過後邁向九月,在處暑以後,暑氣漸漸消退,淡色的秋意被北風裹挾着下來,院子裡,翠綠的枝葉也偷偷變了顔色,幾片葉子落下來,被小瓶兒拿着掃帚将之掃去。
幾個春夏秋冬往複,年複一年,多少事,李幼白早已沒了賞色的興緻,隻是感受着漸涼的秋風,思緒也跟着被吹亂了。
模糊不清的人名,記憶,讓她眉頭微蹙,父母的臉,早已變成一片虛無的肉色,哪裡是家,鏡湖山莊,還是裕豐縣,或者這裡,認真去想,其實便是居無定所走一步是一步,前路茫然,她小心翼翼摸索着,就這樣,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李幼白失了神,望着安靜寂寥的小院,喃喃自語,“時間,好像也不站在我這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