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重逢 第428章 思桓公子
鼓動的話語猶在耳邊,朱思桓渾渾噩噩,踏進文昌閣。
原本喧嚣熱鬧的文人殿堂,此刻安靜到不像話。
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盯中央,那裡坐着個青袍少年,不怒自威,筆直凝重。
先前半年下的苦功到底是生效了,青竹公子的名聲雖然引人懷疑,拿出的成績卻都是實打實,那些詩詞古句,提筆遊龍,誰看了不得歎一聲絕。
時人最愛先入為主,即使有心人煽風點火,依舊有部分學子堅信,忠誠且守護青竹公子。
齊淮和安浚立在他左右,姜笙與溫知允緊貼他身後。
沉浸官場大半年的少年,除去意氣風發更添幾分穩重,擺起威嚴的架子,倒與見過的大人們有幾分相似。
不對,他已經是大人了。
六品的撰修大人。
朱思桓恍恍惚惚走過去,不知道是誰叫了聲,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齊聚過來。
端坐的許默更是擡起頭,淺淺喚道,“朱兄來了。
”
仿佛他們從沒有交惡,仿佛他們還是之前,雖然站在敵對陣營,卻依舊真心交流仰慕。
“許……許兄。
”朱思桓從喉嚨裡擠出字句,“你還好嗎?
”
齊淮在旁邊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如果換成趙元,大概已經劈頭蓋臉罵過來了。
他們四個是最初相識的友人,盡管彼此心思濃厚,摻雜着其他想法,可畢竟都是意氣風發的少年,還是有幾分真心的。
尤其是朱思桓,因為朱志,因為陶家姑娘,他們兩個人結下深厚的友誼,盡管礙于朱家身份不能過從甚密,卻依然想盡辦法幫忙。
朱志的死,有朱思桓三成推手。
那二百兩銀,更是滾燙的情。
怎麼會走到這個地步呢?
怎麼會舉戈相向呢?
朱思桓頭腦愈發渾噩,他想起來主支冷冷地詢問,想起來嶽父嶽母規勸的語氣,連夫人陶氏都含着淚問,“你到底想怎麼樣,你是朱家的人。
”
生在朱家,就隻能為朱家出力,做方家的走狗。
世家之間的溝壑,比想象中要更縱深。
從前是他天真過份了,總覺得私下裡也能結交,總覺得旁系就能穩坐高台,可他娶了陶家的姑娘,他成為陶家與朱家之間的橋梁。
他躲不掉。
“我挺好的。
”許默坐在長桌前方,清隽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倒是朱兄,看出來你有些不适。
”
兩個這麼一寒暄,倒于普通友人無差。
“我挺好的,我沒什麼不好。
”朱思桓勉強回。
齊淮在旁邊翻了個白眼,“你自然是挺好的,思桓公子的名号本就是為娶妻而宣揚,如今你嬌妻在懷萬事不愁,就掀翻了當初渡你的船。
”
旁邊的學子表情鄭重,屏着呼吸聽八卦。
“是,可是我……”朱思桓狠了狠心,“可我也隻是說出實話而已。
”
代筆确有其事,他也無可奈何砸掉自己的名号,他也受到創傷。
相當于自損八百傷敵一千。
雖然思桓公子的名頭這兩年逐漸弱化,但也好歹是個美名,他更是憑借這個名頭在文昌閣如魚得水,如今貿然砸碎,隻會得來無數冷嘲。
學子們公平鄙夷任何作弊代筆的人,公平唾罵徒有虛名之輩。
“所以朱兄說出這等子實話,就是為了毀掉許某?
”許默站起身,眉眼平靜,“是朱家交給你的任務吧,既然已經說出來了,不如就詳細告知世人所有。
”
他轉過身,向在場學子講述了個凄美的愛情。
男主人公是個世家小偏支,沒有足夠的才學考上舉人,心愛的姑娘隻能嫁給無惡不作的嫡支,隻因那人是個舉人。
少年本就心有不甘,結果發現無惡不作的嫡支竟然在外頭養起外室庶子,更為心愛姑娘叫屈,不忍她掉進沼澤。
挑撥外室存在是第一步,懇求友人代筆寫出詩詞是第二步,當足夠的名聲崛起,姑娘所在的家族終于動容,成全兩人婚事。
許默語氣從容,聲線清冷,講起故事來不疾不徐,讓坎坷的故事蕩氣回腸,讓無數學子沉浸環繞。
感性充沛的人甚至忍不住掉淚,為終得眷屬的兩人,為努力博愛的少年。
努力追求自己想要的,有什麼錯嗎?
如果真的有錯,那就是他不擇手段,選用代筆,謀取不屬于自己的名聲。
可如果蒙上凄美的愛情紗,在渴望風花雪月的文人心裡,又攀爬至新的高度。
“他代筆也隻是為了心愛的姑娘,得夫如此,婦複何求啊!
”有人慷慨激昂,“這故事裡的姑娘真幸福,她過得好嗎?
”
許默沒有回答,扭頭看向已經垂淚的朱思桓。
“好,她很好。
”故事裡的少年擡起頭,淚水終于蜿蜒而下,“她說舉人固然重要,但知冷知熱的夫君更重要,分支固然沒有嫡支貴重,但依然能夠為她撐起一片晴天。
”
若不是感情深厚,他又豈能為了夫人一句話便狠心咬牙,坑害友人。
若不是害怕失去,他又怎會一步錯,步步錯。
“許兄,我願意坦白所有,是我央你代筆,是我落井下石害你。
”朱思桓咬着牙龈,“我不想說什麼無可奈何,我隻能告訴世人,那首讓我成名的詩句,确鑿出自青竹公子之手。
”
比起來落井下石,他這話更像是澄清。
将所有的罪責攬到自己身上,讓許默從淤泥中摘出去。
至少,确他親筆所寫,不是嗎?
人群中再次騷動,議論聲此起彼伏。
“這位思桓公子雖然找人代筆,但用情至深感動天地,可以理解。
”
“若是一首詩就能換回來心愛姑娘,我肯定要對青竹公子磕頭上香。
”
“既然确鑿是青竹公子代筆,那是不是說明,他的那些詩句正是親手所寫,不存在其他代筆。
”
“就是就是,這麼看來青竹公子也太厲害了,一首詩換有情人相守。
”
不是咒罵,不是鄙夷,不是唾棄,也沒有惡意。
鋪天蓋地的感慨,讓朱思桓正愣在原地。
怎麼會怎樣?
他擡起頭,正對上許默眼底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