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座嘩然,都在指指點點,說着大逆不道。
許澄甯滿腔怒火:“焦氏,你怎的有臉說出這種話?
你們當初是怎麼欺負我娘的、怎麼欺負我爹的,你都忘了?
說這種話,就不怕我爹冤魂不散,晚上找你去嗎?
”
“是非黑白,當初我已經在長安府衛府尹和胥縣周縣令面前辨得一清二楚,有案卷記錄為證!
”
曾實政冷笑,抓起兩張紙扔了下來。
許澄甯捧起一看,發現是衛府尹和周縣令的口供,其所供述的一切,竟與焦氏所說無二。
還說案卷所寫,乃是她以強權相逼,他們不得不依她所說篡改。
滿紙荒唐,黑白颠倒。
什麼人能撬動朝廷命官捏造謊言污蔑她?
若說是甯王黨,甯王世子可不像是早就知道她身份的樣子。
她究竟惹了哪路神仙?
敵暗我明,她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許澄甯譏嘲地看向曾實政:“事發不過三日,卻是千裡之外的人證物證都拿齊了,大人可真是完備。
既然如此,何不順便把衛府尹和周縣令傳喚過來當面對質?
”
曾實政譏笑:“本官知道你嘴硬,你既然不認,本官就讓你心服口服!
”
“帶人證上來!
”
許澄甯回頭,便見劉氏被兩個衙差押了上來,跪在自己身邊。
“娘……”
她忍不住輕輕喚劉氏,劉氏卻像一具僵硬的屍體一般,看也不看她一眼。
“劉氏,本官問你,你丈夫是怎麼死的?
”
劉氏垂着眼睛,一動不動,隻有嘴巴在開合。
“當初許澄甯在外亂晃,被人瞧見樣貌找上家來,我丈夫為了保護她,被打死了。
”
“你家與隔房關系如何?
”
劉氏道:“丈夫愚笨,多虧幾房叔伯妯娌照應,我們一家才過得下去,關系一直很好。
”
許澄甯愕然:“娘!
你說什麼呢?
”
母親當初都被欺負成什麼樣子了,二房和大宅基本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母親怎麼還能說出這種話?
難道比起大宅,母親更厭惡她,恨不得她去死嗎?
許澄甯說出這話,眼睛已經蒙上一層水霧。
曾實政繼續問:“許澄甯參加科考一事,你可知曉?
”
“民婦不知道。
她從小心比天高,不想待在鄉下,隻想過富貴日子,就想了個法子,跟一個先生出去過好日子了,一連幾年沒回家。
”
許澄甯越發難以置信地看着她。
許多年前劉氏幾度想殺她,她雖然難過,但也能理解母親的痛苦與艱難。
可現在她們已經離開了村子,已經沒有人會再欺負她、辱罵她了,她為何還要這麼做?
許澄甯難過地說道:“娘,你為什麼這麼說?
”
“焦氏所言,是否屬實?
你的丈夫許大山的仇,确實是許大地替他報的嗎?
”
劉氏木然點頭:“夫君死後,大哥去黃忠明底下做事,就是為了收集他的罪證。
”
“這麼說,許澄甯考取功名後,根本沒有為亡父做什麼?
”
劉氏點頭:“确實是這樣,她一直都不喜歡她爹,考科舉不可能是為父報仇,隻是為了自己過得好而已。
”
“許澄甯!
你有何話可說?
難道你母親也是故意污蔑你嗎?
”
許澄甯滿心苦澀。
她求學多年,隻為成為一個能撐住家裡的頂梁柱,現在她能撐起來了,能給家人帶來好日子了,為什麼母親就是不肯接納她呢?
“娘。
”
許澄甯簌簌掉下幾滴淚,幾近哀求地看着劉氏。
“娘,你為什麼要聽她的?
他們當年怎麼欺負你怎麼欺負爹爹的你忘了?
爹爹是你的丈夫,我是你女兒啊!
”
“你不是我女兒!
”
劉氏死人一樣的臉突然變得猙獰,狠狠把她往地上一搡,張着手就要去掐她。
“住手!
”
謝老國公吓得驚叫,看到劉氏被人鉗制住,才平複下來。
劉氏瘋了般大嚷起來。
她這輩子最恨的人有兩個,一個是懦弱無能的丈夫,一個是給她帶來無盡屈辱的許澄甯,她這一生的痛苦,起于嫁給許大山,加劇于撿了許澄甯。
“你不是我女兒!
你這個喪門星!
你害了我,害了你爹,你還害死了阿春!
”
“二姐死了?
”
許澄甯顧不上自己差點被掐,驚道:“二姐怎麼會死?
”
“被你害死的!
本來死的應該是你!
她是替你死的!
”劉氏失控大哭,“要不是她替了你謝家小姐的身份,死的就該是你啊!
你才是謝家小姐!
”
你才是謝家小姐……
許澄甯呆住了。
眼前閃過那天許秀春、許秀梅和劉氏驚慌失措的臉,頭暈眼花。
她們三緘其口,遲遲不肯提許秀春為什麼會變成謝三小姐,原來是因為這個?
許秀春死了的事,和自己是謝家小姐的事,像一對雙錘,分别從四面八方不同方向錘擊着她的腦袋,讓她頭痛欲裂,不知該先想哪件事。
“你是我從雪地撿來的,我兒子沒了,所以才拿你假裝是我兒子。
”劉氏瘋瘋癫癫地笑,“去年謝家來了個氣派的車隊,說家裡收養的孩子是他們家的小姐,你不在,我就讓阿春去了,我們吃香的喝辣的,住大房子,過得可真好啊!
”
“要不是你突然回來,阿春還能繼續當謝家小姐,我們的好日子還能再繼續過下去,都是你,都是你害的啊!
我上輩子是造了孽,才會撿了你這麼個禍害回家!
”
許澄甯被劉氏抓住雙臂使勁地搖晃,指甲陷進了皮肉裡,她卻像感覺不到痛一般,倏地流下兩串淚。
“所以你那天拿刀要殺我,就是為了這個!
就為了這個!
”
這麼多年,許澄甯心裡就像有一根繃緊的線,她規劃了許大山的複仇計劃,規劃了一家人的未來,想過一家人會因為自己過上很好的生活,不求大富大貴,至少豐衣足食,也想過母親和姐姐會因為小時候她給家裡帶來的麻煩,對她存有芥蒂,但看到她能給她們撐起一片天,由此重視她,從而接納她,時間久了,總會慢慢淡化仇怨。
她一直沿着這條線小心而充滿期待地走,滿心籌謀着家人的未來,誰料家人的計劃裡卻沒有她,甚至不惜除掉她,以換取榮華富貴。
此刻這條線猝然繃斷,許澄甯瞬間崩潰,滿面淌淚,說不出一句話來。
“沒錯!
我就是要殺你!
我救了你養了你,你卻從小到大都在害我,你回來幹什麼!
幹什麼回來!
你要是不回來,阿春會死嗎?
她是被你害死的!
你害死了我的女兒!
我要你去死!
替阿春報仇!
”
兩耳轟鳴。
一聲聲的斥罵,一聲聲的怨怪,勾起她留在腦海深處的痛苦記憶,新舊交織,像無形的刀,一刀一刀地淩遲着她的心。
噗!
許澄甯噴出一口血,栽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