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負着手,慢慢走進來,黑靴踩在小徑上,發出擦擦的聲音。
夾着柳青澀味的風從身後掠過,帶起他烏黑的長發,園子裡濃郁的花香團裹着脂粉香氣頓時被吹拂散去。
而他冷玉般的面孔也逐漸清晰。
世人道,郎豔獨絕,不外如是。
不知是誰率先反應過來,高聲喊道:“見過世子!
”
最後一個字突然收了音,似乎是在懊悔自己一時說得太大聲,可沒來得及找補,其他人已經回過神,優雅行禮,齊聲叩拜:“見過世子殿下!
”
秦弗走到席前,見腳下一地狼藉便站住了腳,掃眼看到橫七豎八的箭矢、幾個鬓發散亂格外紮眼的姑娘,最後目光落到一身狼狽、呆呆望着自己的許秀春身上一瞬,不由皺了皺眉。
“都起吧。
”
“長兄如何來了?
今日回府真早。
”
端陽郡主挂上微笑,由婢女扶着上前,對着秦弗擡了擡精緻的下颌。
壽王世子單看身影瘦長,端陽郡主一走近,大家才發現他其實十分魁梧高大。
秦弗面對庶妹并未松動表情,隻環視一圈,問道:“不是說今日要宴請各府小姐,你就是這麼款待賓客的?
”
他側過臉說話的時候,下颌轉角清晰明朗,修長的脖子上喉結滾動,像幹渴難忍的人正在啜飲甘泉,優雅而恣欲。
端陽郡主盯着他的喉結和英朗的下颌,看他轉過頭來,臉上微微一緊,扯着嘴角道:“長兄誤會了,我們……隻是跟謝三姑娘開個玩笑。
”
“是啊,”曹薇大着膽子道,“謝家表妹歸府不久,跟大家都不熟悉,郡……我們是想快點和她交朋友,沒想對她如何。
”
許秀春還在癡癡地看着秦弗,沒聽到她這颠倒黑白的狡辯之詞。
秦弗并未理會曹薇的話,語氣淡淡地對端陽郡主道:“欺辱臣女,這是你一個郡主該做的?
”
端陽郡主低着頭不答話,神色不明。
“謝家其他小姐呢?
就是這麼任由姐妹被欺負的?
”
謝瓊韫、謝瓊絮和謝瓊雯三姐妹臉色一白,惶惶地跪了下去,一句話也不敢說。
說什麼?
說是郡主要欺負她,我們阻止不了嗎?
那等世子一走郡主就能把她們手撕了。
除了委委屈屈認下錯還能怎麼樣。
“世子教訓得極是。
”謝瓊韫低着頭,語氣仍舊輕輕柔柔,夾雜一絲愧意,“是瓊韫一時失了分寸,沒有照顧到三妹妹的感受,失職了。
”
謝瓊絮也連忙道:“世子殿下恕罪,是三妹妹頭上插着陳六姑娘的首飾,我們一時情急,隻顧着追問原由,才……”
“你也道她初來乍到對所有人都不熟悉,倒有本事偷人東西,還堂而皇之地戴到明面上來?
”
秦弗語氣不重,卻清正明朗,不偏不倚打在心頭上,心裡有什麼小九九都不敢使了。
謝瓊絮被問得一噎,低聲辯解:“我們也隻是在查問……”
秦弗毫不客氣地打斷她說話:“孤不管你們在外面如何,壽王府之中,絕容不得有任何藏污納垢之事。
給你們兩條路,要麼,物歸原主,此事到此為止,若傳出半點風聲,那必是你們其中有人耍心眼嚼舌根;”
“要麼,孤借幾個人手幫你們查查,看到底是有人偷盜,還是有人栽贓陷害。
”
“一經查明,立刻送官,絕不輕饒。
”
陳錦屏臉色立刻變得蒼白,慌忙去看曹薇。
曹薇卻死死低着頭,默不作聲。
“如何?
你們想大事化小,還是想真相大白?
”
“郡主,”陳錦屏聲音像蚊子似的,“此事算了罷,橫豎東西已經找回來了……都是臣女不好,臣女不該把事情鬧大,讓世子和郡主煩心……”
陳錦屏一擡頭,對上世子那雙仿佛洞悉一切髒污心思的眼,頓時心虛得渾身搖晃,口齒讷讷起來。
端陽郡主看她一眼,道:“那便如此罷,來人,帶謝三小姐下去梳洗。
”
世子還在,于是有幾人搶先當着秦弗的面殷殷勤勤地跟許秀春道歉,秦弗卻懶得費心,見好就收,招呼也不打轉身走了。
這一天下來,許秀春算是遭了趟大罪,可她卻完全不複開始的憤恨與難過,在馬車上捧着臉,一遍一遍回想着剛剛被壽王世子解救的事,時不時露出癡笑。
原來那就是壽王世子啊,皇帝的兒子的長子,也就是皇孫,将來就是皇子啊。
長得俊,有錢有權,這世上還有比他更好的男子嗎?
許秀春這邊想得臉蛋紅撲撲的,金枝心裡卻忐忑得不行,使勁跟玉枝使了幾次眼色後,便谄笑着對許秀春道:“姑娘,今日宴席上的事,可不能告訴國公爺和夫人知道。
”
許秀春回神,聽金枝又說了一遍,問:“為什麼?
”
“您想啊,國公爺本就不答應讓您出門,您背着他偷偷出來,國公爺本就不高興,如果再聽說姑娘在宴上遇到了這些事不得更生氣啊,肯定會覺得是您自己惹的事,說您活該,還要罰您可怎麼辦?
”
“還有啊,夫人這陣子已經有些偏向二姑娘了,您就不怕她知道了覺得二姑娘更得臉,更不喜歡姑娘了?
陳小姐簪子的事,奴婢們都相信不是您做的,可是這簪子就是在您身上被發現了,夫人和國公爺不會信啊。
“姑娘前些時候又是禁足又是挨打的,奴婢們瞧在眼裡實在心疼,實在不忍您再受罰了呀!
”
許秀春的腦子本就是一團漿糊,再加上灌了一腦子風花雪月回來,比之前更拐不過彎兒來,稀裡糊塗地竟被金枝說服,答應下來了。
于是四個姑娘回到府裡,竟十分有默契地,一字不曾提及賞花會上的事。
曹氏卻是派人悄悄打聽了,知道自己計謀得逞是得逞了,可被壽王世子出面壓下去,那也是無可奈何,隻好暫時忍下這口氣。
“少爺呢?
”曹氏突然想到,“未時貢院就開了,怎得還不回來?
”
婢女春蘭道:“夫人莫急,來福已趕馬車去接了,一會兒就回來,人參鴿子湯也在廚下煨着,保管少爺一回來就能喝一口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