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寨歇過一夜,次日餘泊晖便帶路,引秦弗到徘徊谷。
徘徊谷谷如其名,連綿的山嶺圍成一個圈,中間一片很空曠的地,小河流淌。
上萬名的士兵散布其中,松松散散,不甚正經。
他們有的把軍袍敞開,有的别在腰間,最過分的幾乎全身赤裸,玩鬧、調笑,好好的武器被用來晾曬衣服,架在火上烤鳥。
“文國公離開時候,留下了薛參将,負責幫張乘帶兵練兵,一開始有張乘約束士兵們還算聽話,久了連張乘也覺得無聊了,好幾次還跟薛參将起了沖突。
”
“近來薛參将抱病休養,便管不動他們了,變成了一盤散兵。
”
餘泊晖說完,秦弗縱目環望一周,問道:“張乘在哪裡?
”
餘泊晖往遠處一指,然後兩人一起走了過去。
緩坡的樹蔭下躺着一個男子,其敞開襟懷,雙手交疊枕在頭下,臉上被一片大大的闊葉蓋住。
“張乘!
張乘!
”餘泊晖喊道,“上官來了,還不起身見過?
”
周圍的流民兵都認識餘泊晖,倒是看到秦弗,紛紛好奇地望過來。
秦弗聽張乘氣息便知他沒有睡着,不作聲等他賴了一會兒,張乘懶散地揭開了臉上的樹葉,眯着眼看來。
“誰啊?
”
張乘濃眉大眼,精神氣看起來是年輕的,隻是長了一臉絡腮胡,黑黢黢的,從鬓角一直長到下巴,圍滿了他半張臉。
仰頭看來時,眼底神采張揚,頗為桀骜不馴。
他人還躺在地上,目光敏銳地瞟向秦弗,看是個極年輕的後生,便問:“這是誰?
”
餘泊晖咳了兩聲,道:“張乘,快起來,壽王世子殿下在此,成何體統?
”
“嗯?
”
張乘倒沒有無理取鬧,站了起來,也不管衣衫整不整齊,拱手行了個禮。
“見過壽王世子。
”
秦弗環顧四周,道:“朝廷授你将軍之職,你便是這麼操練兵将的?
”
張乘聳了聳肩,不甚畏懼:“朝廷沒有讓做事,兄弟們閑得無聊。
”
秦弗語氣凜冽:“養兵千日,用在一時。
若在戰時,你們的職責就是保家衛國;不在戰時,士兵的職責便是勤加演練,将領的職責便是操練士兵。
難道這些不是事?
”
張乘不以為然:“對敵的技巧,早在山寨的時候我就教過他們了,朝廷的兵還被我們打退過好些回,我們早就娴熟了,不用操練!
”
流民兵聽了紛紛點頭附和。
“沒錯!
張哥說得對!
”
“我們山寨天下無敵,哪裡還要練兵!
”
“随便玩玩就赢了,就是天兵天将來了我們也能把他們打退!
”
面對這群頑固不化的流民,餘泊晖也是無奈。
秦弗倒是露出一絲笑:“天下無敵?
不見得吧,孤看,連孤帶來的人都比不上。
”
張乘眉頭動了一下,明眼人都看出他不悅了。
他身邊的小兵不懂禮節,指着秦弗喝道:“口出狂言!
小爺叫你見識見識!
”
張乘來不及阻止,那人就舉起拳頭砸了過來。
秦弗屹立不動,等拳頭到了面前,他才把頭往後一挪,舉手捉住手腕一擰,小兵就像那串在槍頭的拔光了毛的鳥一樣,被橫起來繞烤一圈,然後重重撲倒在地。
他待要再起,秦弗單腳踩在了他的背上,讓他連頭都仰不起來。
流民兵紛紛圍看過來,眼裡灼灼的俱是敵意。
秦弗道:“你們說你們天下無敵,不妨我們就比試比試。
”
流民兵們窸窸窣窣讨論起來。
張乘問道:“怎麼比試?
”
“你選六十人,孤選孤三十人,就用打仗的形式比一場。
孤若是輸了,便不再置喙你的行事作風;孤若是赢了,張乘,你包括你手下的所有人,都要聽孤的命令。
”
張乘本不想應承的,但聽他這麼說,氣也不順了:“世子殿下太高看自己了一些,這樣張乘便是赢了也是勝之不武。
要比,那就都三十人,堂堂正正!
”
秦弗看着他,平靜道:“也好。
”
突然就要比試,好事的流民兵都起哄,揮舞着手毛遂自薦。
“大哥選我!
”
“不!
我來!
”
“我一定讓他們見識見識我們的厲害!
”
張乘在流民兵中威嚴甚足,他随手點了三十個人出來,轉頭去看秦弗。
秦弗也不挑,隻除了不選自己的暗衛,剩下的人随便劃出了三十人。
谷中騰出一大片空地供他們施展,雙方都拿好了沒有開刃的刀劍,規定被點到死處必須退下場,不得再參與。
“誰先砍落對方的軍旗,誰就是赢家!
”
張乘那邊三十個人,七扭八歪,松松散散,扭動着筋骨,表情張狂;秦弗這邊軍陣嚴擺,分成前後兩列前面執盾,後面持矛,嚴嚴密密,像一堵金甲做的牆。
這種矛盾相配合的軍陣,張乘等人還是反賊流民的時候就已見過,也将那群官兵打得屁滾尿流,現在見秦弗也是擺這樣的軍陣,他們一個個的,臉上都露出不屑。
“又是矛又是盾的,真是虛張聲勢!
”
紛亂的言論在耳邊激蕩,秦弗面不改色,對餘泊晖略一點頭,餘泊晖便大喊道:“開始!
”
流民兵立刻大聲嚷嚷,舉刀沖過來,氣勢洶洶。
秦弗這邊任他們腳下塵土飛揚,陣形一絲不苟,巋然不動,等到流民兵快沖到跟前了,三十個人齊齊一聲大吼:
“哈!
”
猶如雄獅,中氣十足。
與此同時,他們手中尖尖的長矛有力地推了出去,刺向流民兵。
雷鳴般的吼聲與銳不可當的長矛來得太猝不及防,流民兵們一時被唬住,竟紛紛刹住了腳,有刹不住的,直接趴倒在了秦弗的兵面前。
而三十個兵一吼一刺之後,也沒再有動作,而是又收回了長矛。
張乘皺眉,望向秦弗,看不出他想做什麼。
流民兵左看右看,看不出什麼花樣,便又哇呀呀大叫起來,舉刀來殺。
“嚯!
哈!
”
這一次吼聲更響,像天地一聲驚鼓,震得人間發聩,氣蓋山河。
山谷的上空驚起了一灘密密麻麻的鳥兒。
流民兵們又被唬住了,刹住了腳步,驚疑不定。
而秦弗的兵依舊是沒再有别的動作,隻是一個個橫眉冷目地擺着陣形。
流民兵再一次攻擊,但這一次卻沒有前兩次氣勢滿膛了,所有人的神情都帶着猶豫,手腳有力卻氣勢虛張,連張乘都看出自己的人狀态不對了。
可為什麼呢?
對方沒做什麼啊,隻是吼了幾聲而已,怎麼會這樣呢?
張乘百思不得其解,身邊忽然傳來秦弗的聲音:“張乘,你當年沒學完《大學》,想來《左傳》當尚未來得及細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