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似無的一聲低吟,令秦弗愕然擡頭,隻見許澄甯眼睛睜開了一條縫,呆而無神地盯着他,如在夢中。
“是我,我回來了。
”
他壓抑住一瞬間将要噴薄的激動,把她的手攀到自己肩上,輕聲說道。
然後摟住她的腰,将她按在懷裡。
“忍一忍,馬上就好了。
”
“嗯……”
許澄甯臉貼着他的胸膛,重新閉上了眼。
靠在一起,好像就沒有那麼痛了。
她腦子裡閃過這個念頭,然後重又跌進無盡的黑暗中。
混混沌沌中,她熱到流汗,喘息不止。
睜眼回到在長安府學的那個夏天,她跟書院的同窗去踢蹴鞠。
烈日炎炎,大家汗流浃背,但都是書生,怕失禮不肯打赤膊,但後來實在受不了了,年紀比較小的學弟幹脆脫了上衣。
“小學兄,你也脫啊,不熱啊?
”
她當然熱,豆大的汗珠跟雨簾一樣滴滴答答。
這麼熱的天,她不光穿了兩層,裡面還有裹胸布,能不熱嗎?
但她隻能古闆地說,有礙斯文,不可,不可。
大家哈哈笑,沒有逼迫她。
踢完了球,大家說要去吃飯,結果卻是先轉到了湯泉館,說這裡的冷浴十分舒适養人,大家要一起泡一次。
她沒等聽完轉身就溜,兩個同窗使壞,從她身後撲來,想把她扛起來丢進水裡。
她心裡警覺,于是一個轉身躲到陸昌身後,叫他們抓錯了人。
兩個同窗将錯就錯,把陸昌擡起來扔到了水裡,然後哈哈大笑,沒笑完就被她也推進了水裡。
她也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周身被冰涼包圍住了。
好冷啊,怎麼這麼冷?
她也被丢下水了嗎?
她要上去。
手腳撲騰了兩下,手突然被握住了,暖暖的。
她努力睜開眼睛,看到一個男子向她遊來。
水中迷蒙,他卻如清風明月一般,面容白皙,英朗隽秀,眼睛像星星一樣亮。
像風又像水一樣的男子啊。
這不是她的同窗,可為何看起來這麼熟悉呢?
就好像,他們早就認識了一樣。
她想問,脫口卻是:
“你的頭發亂了。
”
床上的女孩迷迷瞪瞪的,睜着眼睛,兩隻手拽緊了秦弗的手,突然說了這句話,叫滿屋子的人都摸不着頭腦。
彤星趴在床邊,小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脆聲喊了一句:“哥哥!
”
謝允伯不解:“這是醒了沒醒?
”
鐘白仞推開所有人,把她不安分的手抓住,把了一把。
“睡糊塗了而已,後面多加滋補就可,藥膏一天三回,半個月皮肉就會恢複如初。
”
他放下手剛要走,許澄甯突然伸手,一把揪住了他的白胡子。
“哎喲喲喲!
”
鐘白仞痛呼,許澄甯還在發愣。
“老伯,你的頭發,為什麼長倒了?
”
鐘白仞年老,難免謝頂,頓時聽得直翻白眼。
“我樂意!
”
他搶過了自己的寶貝胡子。
韓清悅被逗笑,輕柔問道:“甯兒,你醒了嗎?
認不認得出我是誰啊?
”
許澄甯傻愣愣看過去,見她绾着輕盈秀氣的發髻,清麗脫俗。
“你漂亮。
”
謝允伯興奮壞了,雙手直抖:“那我呢?
那我呢?
”
許澄甯卻恢複了幾分清醒,傻乎乎地摸了摸自己的頭。
“我這是怎麼了?
”
腦子裡好像被一大堆人事擠滿,堵得慌,一想,又有點不知道從哪裡捋起。
許燦星、許彤星、韓清悅,她都記得,看到另外兩人,她又有一瞬恍惚。
秦弗眼底含笑,輕輕刮了下她的鼻子。
許澄甯擡眼去看他,腦子裡恍然一瞬光明。
“啊,你回來了!
”
她抓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沒力氣,但又俏皮地掰着他的手指,秦弗張開五指讓她抓。
“可算想起來了?
你這一中毒,可把我們吓走了半條命。
”
中毒?
她好像,把西戎人引進了山洞,之後……
昏迷前的記憶她終于全部找回,此刻滿心慶幸,她居然真的撿回了一條命。
透過人牆她認出了坐在角落的鐘白仞,于是明白過來,微微提聲:“鐘大夫,謝謝您救我!
”
鐘白仞摸着胡子,還在為她說自己頭發長倒的事生悶氣,聞言甕聲甕氣:“把你的公鴨嗓管好,再來跟我謝!
”
許澄甯中毒傷了喉嚨,現在說話沙啞得不行。
“那您幫我治呗。
”
鐘白仞翻了個白眼。
韓清悅笑道:“我去喊人炖盅冰糖雪梨,生津潤燥效果最好。
”
許澄甯道:“我現在特别餓。
”
秦弗道:“飯一會兒就來,你躺一躺,要喝水嗎?
”
他說着要起身,彤星伶俐地喊道:“我去!
”然後吭哧吭哧地爬上椅子,拎水壺去倒。
人醒了,本來是好事,但謝允伯這時才覺得無所适從,許澄甯被秦弗扶着,靠着床跟許彤星許燦星說話,他們父子倆竟插不進嘴。
千言萬語,還有當年背後的種種,他不知道怎麼跟甯兒說開,他不說,甯兒自然也無法把他們當父兄看待。
“父親,”謝容钰看了許澄甯一眼,然後對謝允伯道,“妹妹剛醒來,還要靜養,眼下不是時機,不急這一時。
”
謝允伯也知道,頓時重重歎氣,依鐘白仞之言,退出了房門,讓許澄甯能安靜歇養。
說了一會兒話,飯來了。
彤星捧着自己的小碗想跟許澄甯一起吃,被許燦星拉走了。
大病初愈,宜吃清淡,給許澄甯準備的飯食是紅棗小米粥。
秦弗坐在床前一口一口喂她吃。
她剛醒來,不宜多吃,但許澄甯兩碗粥下肚還是喊餓。
秦弗道:“你嘴裡不難受?
”
許澄甯道:“難受,嘴吃不下了,但肚子不夠。
”
她揉了揉自己幹癟的肚皮。
秦弗哪裡忍心叫她餓肚子,問過鐘白仞後便喊單右去廚房端來了一道炖鴿子。
淺喝幾口濾過油的清湯,許澄甯便安靜看秦弗坐在床邊,拿小剪子給她剪鴿子肉,剪一塊,喂一塊,她連骨頭都不用吐。
許澄甯滿足地閉起眼。
“不用髒手真好。
”
秦弗看她一眼,眸中含笑。
“你就懶吧。
”
許澄甯亦微微笑:“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
秦弗手上一頓,俯身親過來。
“回來晚了,對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