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祭過後,幾人一起留在寺内吃素齋。
許澄甯剛拜過亡父,心情低落,失去了以往的活潑,吃東西味同嚼蠟。
其他三人也都很照顧她的情緒,沒有多說話。
吃完謝容钰忽然道:“去不去馬場?
”
雖然是問的三個人,目光卻落在許澄甯身上。
王樸王馥自然都聽表哥的,熱情地邀請許澄甯:“賢弟,跟我們一起去吧,順道散散心。
”
許澄甯沒有拒絕。
馬場離白馬寺不算遠,馬車小半個時辰便到。
謝容钰和王樸都是騎馬來的,王樸本想自己進馬車跟王馥同坐,把馬讓給許澄甯,謝容钰卻道:“她跟我騎。
”
那麼高的馬,掉下來不得摔了。
那種奇怪的感覺又隐隐浮現,但許澄甯此刻心緒很亂,不想想那麼多,而且自己騎術确實不好,便晃了晃頭,被謝容钰帶上了馬。
路途平坦,馬行得很穩,許澄甯心思在遊蕩,忽然聽謝容钰道:“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否則逝者如何安息?
”
許澄甯垂下眼:“我明白的。
謝謝世子。
”
“你家中還有什麼人?
”
許澄甯微愣,随後道:“還有我娘,兩個姐姐,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
”
“他們如今在哪?
”
許澄甯道:“在老家呢,姐姐訂了親,我娘說要等我大姐嫁了人,再跟我上京來。
”
她還是不能對自己信任。
謝容钰微微抿嘴,心底也明白她謹慎是對的,小小年紀就摻和進了黨争之中,還要承擔起家中長子的身份,她豈能不小心?
“有事盡可來尋我。
”
許澄甯輕微攥了攥手,問道:“世子為何對我好?
”
她看見他脊背挺拔,籠罩着沉默,好像不願意說原因,以為他不會回答了,不料沉默了一路,到馬場的時候,卻聽見他說:“你以後會明白的。
”不會太久。
哪一天壽王世子倒台,他會立即告訴她她的真實身份;哪一天嘉康帝駕崩,他與父親會趁着朝廷換新上下混亂的時刻,把她接回家,再用功勞或國公府的一部分權柄作代價,與新君換她脫罪,以真正的謝家小姐的身份回歸本位。
帝王年老,龍體亦一日不如一日,諸王奪位在即,無論這兩個哪一天的到來,都不會太遠。
許澄甯聽不到他的心聲,隻覺得這短短一句話裡有千重深意,卻無法勘破。
不過看謝世子正氣凜然,不像有害她的意思,便也沒有追問。
謝容钰先下了馬,再拉了她一把,忽然一道輕柔的聲音傳來:
“大哥哥,你也來了。
”
謝容钰下意識張開大掌擋住了許澄甯的臉,挪了一步把許澄甯擋在身後,看謝瓊韫款步走來。
謝瓊韫步履輕盈,行路無聲,裙擺像輕微的水波一樣微微流動,走到謝容钰跟前,緩緩行禮。
“你怎麼在這?
”
謝瓊韫露着恰到好處的微笑,柔聲道:“今日無事,便與幾個密友出來跑馬玩玩——王公子、王小姐,你們也來了。
”
“謝大小姐。
”王樸和王馥行禮。
謝瓊韫回禮之後,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許澄甯露出的衣角上。
“既然約了朋友,便去吧,我們不便過去。
”
謝瓊韫微笑點頭,又問王馥要不要同去,王馥婉拒了。
謝容钰帶人離開後,謝瓊韫看着他身邊那個嬌小纖細的身影,微微眯起眼。
身影似曾相識,跟前些天那個大出風頭的許澄甯很像,兩個分别在文鬥武鬥上立功受賞的人走到一起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謝容钰的舉動。
剛剛她叫他的時候,他第一時間目光銳利地看過來,同時做出了掩護身後之人的動作。
謝容钰同她一向不熱絡,可也從沒失禮過,而适才她與他們打招呼,他竟沒有一點要介紹許澄甯的意思。
他不願讓她看到許澄甯的臉?
可許澄甯早就在萬衆矚目之下露過了面,大家隻是沒近距離看過他本人而已,為什麼還要藏呢?
謝容钰有秘密。
這個秘密,跟許澄甯有關。
“小姐,您在看什麼?
”
謝瓊韫把唇上勾了一點,道:“走吧,别讓人久等了。
”
許澄甯也同樣猜不透謝容钰的舉動,将才那一擋,很像是他的身體本能做出的行為,不想讓謝大小姐看到她。
為什麼呀?
他說她以後會明白為什麼他對她好,這也是為她好嗎?
沒等她問,謝容钰就自己主動道:“我二弟和堂妹恃才傲物,心氣太高,文鬥之事令他們耿耿于懷,看到你會不虞。
”
“可謝二公子不能繼續比試,與我有什麼關系?
”而且,以那天謝二公子的表現,就算不犯病,也不像能赢的。
“與你無關,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會講道理,總有人習慣把自己的失意歸咎在旁人頭上。
”
幾人一起走到馬棚處,謝容钰給王馥和許澄甯分别挑了匹馬,給王馥挑了匹溫順,給許澄甯挑了匹更溫順的。
“以前騎沒騎過馬?
”
“騎過,但沒什麼機會碰。
”
十三歲以前她一直在遊學,燕竹生是體懶之人,不愛騎馬,出行不是坐船坐馬車就是走路。
有回連路都不想走,直接雇了架闆車,讓她這個好大徒兒推着他走。
路人側目,他就裝殘疾,捂着完好無損的腿露出一個堅強隐忍的微笑。
那模樣惬意得讓許澄甯跟他鬥了一路的嘴,質問他為什麼不順便雇人來推,她也想坐闆車。
後來燕竹生就隻雇輪椅了。
進府學以後,她一邊要讀書考試,一邊要與朱老爺籌劃救人複仇的事,忙得團團轉,更沒空練騎馬了。
謝容钰扶她上馬,拽着缰繩帶她走了一會兒,講了幾個要點教她怎麼騎,然後自己翻身上馬,兩人慢慢在馬場内跑了起來。
跑着跑着,馬場的另一邊突然傳來女子慌亂的驚叫聲,聲音裡喊着驚懼與擔憂。
許澄甯勒住了缰繩,與謝容钰對視一眼後,縱馬跑了過去。
“一會兒你離遠一點。
”謝容钰叮囑道。
他們到的時候,就看見那邊一群官家小姐亂糟糟地杵在一起,馬被随意扔到一邊,她們或站或蹲,中間被圍着的是謝瓊韫,她臂彎裡攬着一個滿頭滿臉是血的女子。
而與她們對峙的,是揚着馬鞭,一臉嚣張肆意的倪娅,甯王世子以及安王府的兩個皇孫都在她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