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連城看一眼诏書,直視着她。
“你要騙兵?
”
許澄甯點頭:“正是。
”
季連城搖頭:“如今已是這種局勢,皇帝的聖旨還能管用嗎?
”
“盡力一試。
自古當皇帝,都講究一個名正言順,隻要這份诏書是先帝下的,甯王應當不敢明面違抗。
但那十萬兵馬能不能徹底收服,就要看我們怎麼籌謀了。
”
季連城輕撫诏書,道:“你想怎麼騙?
”
許澄甯拿着诏書進屋,邊走邊道:“你把其他所有人都打發得遠遠的,還有,幫我準備一些工具。
”
小時候跟燕竹生在外,她看過工匠修複字畫,紙上的有,布帛上的也有。
不過當時她把偷師來的技藝用在給自己的衣服去墨漬、打補丁,卻是還從沒在字畫上實踐過。
聖旨所用乃蠶絲錦緞,通體雲紋,背面正中是一對盤曲飛揚的龍。
蠶絲脆弱,許澄甯不敢用力,墨也被吃進了錦緞裡,除不幹淨了。
許澄甯想了想,把軸柄拆下來,小心翼翼地在畫卷兩端各裁下窄窄一條布料。
季連城眉心一跳:“這是做什麼?
”
“等着看就是。
”許澄甯頭也不擡,把聖旨箍在花繃子上,手裡動作不停,“你選最細小的針,把線穿好。
”
季連城挑眉,片刻後無奈挑了根牛毛似的針,有點笨拙地穿線,線細針也細,半天才穿好,回過頭來發現許澄甯已經摳出了字,诏書上大剌剌地出現了幾個洞。
“你膽子可真大啊。
”
“少羅嗦。
”
許澄甯把裁下的布料一點點剪下遮住洞,穿好飛針過線,快速地縫合。
季連城在一旁看着,驚奇地發現縫合的絲線竟半點沒有露出來,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這塊诏書上打了這麼多的補丁。
“磨墨。
”
季連城依言照做。
許澄甯全部縫好,把聖旨鋪在桌上,提筆蘸墨,心裡略斟酌了一番言辭,然後再揮毫一氣呵成。
季連城低頭看,隻見篡改後的诏書字迹與原先一緻,沒有任何修改痕迹,更分辨不出字迹出自二人之手。
“你竟還有這門手藝?
”
許澄甯擦手:“如何?
可能以假亂真?
”
季連城哈哈笑了兩聲:“當然能。
”連他如此近身看完全程,都很難以相信這竟是修修補補出來的東西。
“不過,許澄甯,篡改、假傳聖旨,這要是傳出去,可是要誅九族的啊。
”
他低低的聲音傳來,話中隐含笑意。
許澄甯負着手,擡頭直視他,臉上泰然自若。
“這不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嘛,哪一天我穿幫了,那一定是季少将軍搞的鬼,我也一定會拖你下水。
”
“少将軍别忘了,适才是你穿的針,磨的墨,怎麼着也算是幫兇吧?
而且,騙兵對我有什麼好處,兵馬是你的,我可什麼都沒有,你覺得大家更相信你是主謀還是我是主謀?
”
“噢~”季連城拖長了音,恍然大悟,“原來你剛剛就在算計我了,這麼信不過我?
”
許澄甯假笑:“哪裡,就是信得過才敢與少将軍共謀此大逆不道之事,少将軍不要誤會。
”
“呵呵。
”
季連城眼神戲谑,把诏書卷起放在了自己懷中。
“好,許澄甯,我們可是一條船上的了,同生死,共進退啊。
”
他說完,一把抓住許澄甯的手。
“走,去搶兵馬。
”
此時河曲關中,守将石大量正朝龐毅苦苦哀求。
“副帥!
屬下求您,哪怕留下萬數兵馬相助也好,求您不要對河曲關見死不救啊!
”
龐毅擦着自己的兵器,面無表情。
“這是上頭的命令,你想讓本帥抗旨嗎?
”
石大量腦袋貼在地上,心裡苦不堪言:“副帥,非屬下推脫,實在河曲已經矢盡援絕,大軍一撤走,關口……就再也守不住了!
”
龐毅煩躁至極:“京城淪陷了,我們大魏的都城淪陷了!
你覺得究竟是河曲關重要,還是京城重要?
主上如此吩咐,自有他的考慮,怎麼,你要越俎代庖,幹涉主上的決斷嗎?
”
“可是河曲是大魏的國門啊!
破了河曲,敵軍便要長驅直入我大魏國土了!
”
石大量蓦然擡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龐毅:“副帥說是主上吩咐,屬下鬥膽問一句,究竟是哪位主上?
如果是遠在金陵的新帝,相信副帥不會以‘主上’二字稱之;那麼就是端王或者是甯王?
敢問,端王甯王什麼時候有調兵之權,可以置先帝的诏令于不顧,置邊關戰事于不顧了?
”
“你大膽!
”
龐毅怒極,一腳踹在石大量心口,把他踹飛。
石大量吐出一口血,也不再哭求,反而譏諷而毅然地說道:“我有幸曾在謝公爺手下做事,他光風霁月,抗賊勇猛,一心為國為民,如果是謝公爺在這,他一定不會這麼做,他也許早已收複了大霆關,把敵人趕跑了。
龐毅,你還差得遠了。
”
“龐毅,”石大量怒目相視,“我一直想問,謝公爺和謝世子是不是你所殺?
你是不是為了奪兵權,故意謀害了他們!
”
“一派胡言!
”
龐毅暴跳如雷,一巴掌打了過去,臉上的驚慌轉瞬即逝,頃刻變為濃濃的殺意。
石大量吐出兩顆牙齒,咧開嘴,白色的兩排牙齒此刻挂滿了鮮血。
“你可以殺了我,左右這河曲關再失陷,西境就完了,我也無臉面對百姓,倒不如現在就死掉,給你再添一份罪業,讓你到了陰曹地府,也永世不得超生!
”
龐毅氣得渾身發抖,咻地抽出自己的佩刀,抵在石大量脖子上。
“來人!
石大量辱罵皇子,犯了大不敬之罪,把他拖出去,斬于軍前!
”
門外進來兩個士兵,摁住石大量把他拖到了軍營前。
石大量守了河曲關十年,廉潔奉公,深受百姓愛戴,手下将士也十分敬重他。
眼見他被五花大綁,從總兵府裡一直押到軍營,衆人十分驚愕。
“石将軍犯了什麼事?
怎麼被綁起來了?
”
“聽說是大不敬,要殺頭!
”
“天!
不行啊,石将軍可是好人啊,不能殺……”
大家議論着,紛紛跟過去看。
石大量被按跪在營前,士兵們跑出來,圍了裡三圈外三圈。
石大量的手下都不忍上峰落得如此下場,連聲向龐毅求情。
“石大量對王爺不敬,對先帝不敬,該殺!
”龐毅環視一周,眼神陰鸷,“誰還要求情,視為同罪!
”
手下又驚又怒,跪在地上還想再求,石大量開口制止了他們。
“石某死不足惜,但是河曲關不可不守!
”
石大量提高了聲音,大義凜然。
“衆将士們,爾等來自五湖四海,為保衛家國而來。
今外患猖獗,龐副帥卻要率兵回返,國門将破矣!
”
“石某不才,懇請各位為了大魏,留下來,守住河曲關,那麼石某雖死無憾!
諸位,拜托了!
”
石大量說完,緩緩朝着衆兵磕了三個頭。
衆人無不動容。
龐毅卻怒火再起,揮手。
“斬!
”
他的親兵充當劊子手,拔出了刀,高高揚起,對着石大量的脖頸落下。
“刀下留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