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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章 世道

第一卿色 懶橘 6642 2025-01-13 10:35

  許澄甯醒來後,發現秦弗已不在,若不是身上還披着秦弗的袍子、床上加了一床被、被窩裡還放了個湯婆子,她差點以為昨夜見到秦弗隻是一場夢。

  他竟為了自己,不惜抗旨回來了。

  許澄甯把湯婆子抱在懷裡輕輕撫摸,心中那片冰天雪地的荒原慢慢消融了冰雪,重新化作綠野。

  她好想,再見他一面。

  她又酸又苦地在心裡想着,牢房外來了人。

  “許澄甯,宮裡召見。

  國子監外,書生們靜坐着,經由秦弗敲打,他們已經不敢把許澄甯的罪過上升到舞弊去了,拂塵社那幫人前程已毀,就是他們的前車之鑒。

  現在他們隻敢死死扣住欺君之罪、悖逆綱常去說,靜等許澄甯去文廟贖罪。

  “喂!
”一人遠遠跑來,“你們聽說了嗎?
許澄甯被傳召進宮了!

  書生們紛紛站起來。

  “難道是要懲處了?

  “走!
去看看!

  他們緊趕慢趕跑到宮門前好一陣等,忽而長街街口停下了一架樸素的馬車,馬車上走下來一寬袍半束發的男子。

  男子朝馬車擺擺手,馬車便自去了,男子便獨身一人,款步而來。

  好幾個書生瞪大了眼睛:“那不是……”

  “他來幹什麼?
他是想給許澄甯撐腰,還是想放棄她?

  “應該放棄吧,如今誰還敢挺許澄甯,不想在文林混了?

  男子對他們鋪天蓋地的議論猜測充耳不聞,雍容雅步,神态自若地從他們當中穿過,在宮門前站定了,開口聲音清潤如泉:

  “清川燕竹生管教劣徒有失,特來向聖上告罪。

  勤政殿,許澄甯叩拜于殿中,九五之尊安坐上首,龍目平靜而威嚴。

  “許澄甯,你可知罪?

  許澄甯隐隐猜到嘉康帝召見自己與秦弗有關,秦弗跟嘉康帝達成了什麼?

  她不認為高高在上的帝王能真的體諒她的苦衷,為她開特例,頂多看在謝家的份上饒她一命,其他的,難道是秦弗跟他做了什麼交換?

  許澄甯心思流轉,面上低眉順目:“民女有罪。

  嘉康帝看着她的頭頂,道:“你該說臣女。

  許澄甯垂眸:“不敢與敏濟郡主争輝。

  “你是在怪朕?

  “民女不敢,民女自知所犯乃死罪,能保得一命,已是皇恩浩蕩,不敢有怨。

  嘉康帝慢慢轉着手上一串佛珠,忽而又問:“弗皇孫昨夜抗旨回京,你可知道?

  “民女知道,民女已見過弗殿下了。

  嘉康帝露出一絲笑:“他倒是對你情深意重,求朕不要趕你出京,而是文廟謝罪後,将你許配給他為妾,待世人漸漸忘卻,再找機會擡你為側妃。

  許澄甯算是聽明白了,嘉康帝就是想挑撥離間,謝家如今重掌兵權,他想掐滅一切壽王府與謝家勾連在一起的機會。

  “朕覺得他的提議也不錯,起碼你離親人近了,你意下如何?

  别說嘉康帝不可能允諾這樣的事,就算他同意了,隻怕接下來的苗頭,就要猛攻壽王府了。

  許澄甯豁然擡頭,剛烈地拒絕:“聖上,民女絕不做妾,抵死不從!
弗殿下此言分明是在羞辱民女!
聖上還是賜民女一死吧!

  “哦?
你二人難道不是兩情相悅?

  “民女原先為男裝,弗殿下也不知民女真實身份,何來的喜歡?

  許澄甯用盡量不失禮、卻掩蓋不住咬牙切齒的語氣回話,嘉康帝聽在耳中,放心了許多,剛要再說什麼,海公公走進來道:“陛下,燕大儒在宮門外求見。

  聽到燕大儒三個字,許澄甯欣喜地轉頭看向殿外。

  燕先生是她在世上唯一完全信任不會因為女兒身就放棄自己的人,他來接她了嗎?

  “宣。

  宮道漫長,過了小兩刻鐘燕竹生才到,他從許澄甯身邊擦肩而過,在她身前一步站定,俯首叩拜。

  “草民燕竹生教徒不力,特來向聖上請罪。

  嘉康帝道:“燕大儒如師如父,竟也不知許澄甯真實身份?

  “草民慚愧,确實不知。
但草民當初收她為徒,本就不為她是男是女,而是她真的有天賦。

  “聖上恩慈,看在文國公的份上免她一死,可否也看在她于朝廷小有作為的份上,免她文廟謝罪,許草民帶她出去呢?

  不知過了多久,那兩扇安着十一路銅釘的朱漆大門慢慢打開,許澄甯跟燕竹生站在門内,看見宮門之外,人山人海,密集的目光彙聚于一點,釘在他們兩個身上。

  那些目光不甘、不善,帶着忿忿之意。

  看來他們是知道聖上對她的發落了,革除功名、逐出京城,除此之外,沒有其他。

  燕竹生拍拍她的腦袋:“敢走嗎?

  許澄甯點頭:“敢。

  一高一矮兩道身影一起走出來,燕竹生行于前,許澄甯随于後,迎着淩遲的眼刀,不卑不亢地穿過宮門前的空地,走向大道。

  “竟然就這麼放出來了,連文廟都省了?

  “聖上也太寬慈了。

  議論聲、責罵聲、控訴聲,聲聲入耳,不絕于路。

  餘光裡,一抹綠色從人群中揮擲而出,砸在她身上。

  許澄甯低頭,見是一片爛菜葉。

  有了第一片,就有第二片、第三片,無數片,伴随着憤怒的指責、謾罵聲,紛至沓來。

  許澄甯被砸得看不清前路,恍惚記起上一次這種狀況,還是她狀元遊街,被人扔花扔帕子的時候。

  燕竹生也未能幸免,他幹淨的袍子染上了污漬,發間與肩頭都挂上了菜葉子。

  而他卻恍若未覺,依然步履從容,信步閑庭一般,不疾不徐地走,不曾亂了一步。

  李茹、秀秀和妙妙,還有李少威、賀鵬,不知從哪裡跑出來,高舉雙手在路邊為他們擋攔丢擲的雜物,大喊:“别扔,别扔了!

  萬花樓上,一群妓女倚欄觀望。

  “女子真就不能讀書嗎?
哪怕讀得比男人好?

  “鬼知道呢,我們哪懂這些大道理?
鸨母說了,會彈琴寫詩就夠了,這樣才有男人喜歡。

  紅杏哭道:“許公子……不,許姑娘太可憐了,我要去給她撐把傘。

  “别去。

  年長的妓女攔住她道:“我們是什麼身份,挨得近了隻會害了她,叫旁人以為她是跟我們一樣的人。

  紅杏掩面哭起來,不忍再看。

  “小琪,小琪?

  小乞兒沒回神,眼睛直直盯着許澄甯一晃而過的背影,脫口道:“哥哥?

  吃馄饨的客人聞言看了一眼,道:“不是哥哥,那是個女孩兒,女狀元要被革除功名,趕出京城去啦!

  小乞兒一愣,猛地擱下碗筷沖出去,小小的身闆卻在人群裡擠得艱難,最後摔了出來,趴在一地狼藉上,怔怔地看遠去的人。

  罵聲如潮,雜物飛揚。

  這一路熙熙攘攘,最平靜的反而是他們師徒二人。

  雨打紛飛之中,燕竹生突然問:“還記得餘男案嗎?

  許澄甯一愣,道:“記得。
嘉興發生的案子,餘男是當地商會唯一的女商賈,頭腦精明才能出衆,卻因為與多位男子糾纏不清以緻名聲掃地,最終家業敗落,無人問津。

  “商會裡的男人人人左擁右抱,妻妾成群,他們一身風流債,商場上卻一帆風順,同樣的情況落到女子頭上則是緻命的傷口。
所以啊,你要明白,有時不是你們做錯了,而是因為世俗本就是不公平的。

  燕竹生道:“世俗隻是一種習慣,一種秩序,而非絕對正确的事,但人人遵奉,久而久之,都以為這是天理了。

  “這是一個以男子為中心的世道,男子們建立起來的銅條鐵律主要為他們自己考慮,而你挑戰了他們的權威與利益。
男子自大,文人傲性,怎麼肯承認你一個小屁女孩能勝過他們呢?

  許澄甯聞言,問道:“世道怎樣才能變得公平呢?

  “世道舊了,你得建一種新的世道,天下和你才能重新煥發新生。

  “建新的世道……”許澄甯苦笑,“太難啦。

  燕竹生輕輕笑了一聲。

  “小澄甯啊,你的身後是謝韓,即便一輩子飽受非議,你的家族也能讓你雍容優渥、錦衣玉食地過完一生。
但是天下活不下去的女子太多了,她們跟你不同,沒有身世背景,無依無靠,相反,可能還有很多人要依靠她們過活。
她們終生艱難度日,也終生被人瞧不起。

  “你要知道,天下女子是一體的,你赢了,她們才能赢;她們赢了,你才能赢。
所以你得靠自己,用女子的身份,堂堂正正地走回來。

  許澄甯環顧四周,發現不僅有李茹、秀秀和妙妙,還有更多她從玉陀山救出來的女孩也跑出來了。

  阿紫,栀香,小琴,圓圓,陳小雀……

  她們得救以後,有的賣身為奴,有的匆匆忙忙嫁了,有的還留在家裡,會慢慢熬成沒人肯娶的老姑娘。

  此時,她們被推搡,被辱罵,被責打,柔弱不勝欺負,卻無一不是用自己弱小的身軀,努力地在為她擋住世人的傷害。

  “出京去吧,小澄甯。
我有預感,你的機會在外面,去做你該做的事。
今日你被萬人唾棄趕出去,來日,就要萬民跪伏膜拜,求着你回來。

  許澄甯心中那片雲籠霧繞稍稍明朗了些,看着燕先生清竹般的背影,心上像灑了一通冰雪水,冷寒而清冽。

  “謹遵先生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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