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紅的蟹殼被一隻隻掏空,蟹肉都被挖到了許澄甯碗裡。
許澄甯一邊吃一邊偷眼看秦弗,怎麼看都覺得他帶着怨氣。
“殿下,你不吃嗎?
”
秦弗看她一眼:“不吃。
”
“殿下,你是不是不高興了?
”
“沒有。
”
“可你剝蟹好兇。
”
“你少管。
”
“哦。
”
秦弗不讓管,許澄甯就聽話地埋頭吃。
她不說話,秦弗卻主動開口了。
“你上學堂的時候,可有遇到什麼人?
”
許澄甯愣了愣:“先生還有同窗啊。
”
“都有些什麼樣的人?
”
“這個怎麼說?
”
“比如,”秦弗語調放輕,垂眸看着蟹,似是不經意地問,“誰跟你最好?
”
許澄甯毫不猶豫:“最好的當然是邢夫子,邢夫子是大大的好人,邢師娘也是,對我特别好。
他們還有個女兒,小時候,邢姐姐還抱過我呢。
”
“同窗裡呢?
”
“同窗的話,在府學是少威兄和陸昌兄;小時候在縣學,也有幾個同窗哥哥很照顧我,但現在都大了,沒再見過他們。
”
秦弗在她的言語中聽出李少威好像不是多獨特的存在,心裡郁氣微散了些。
不對,他本就不是懷疑澄甯對那人有什麼,而是那人明顯對澄甯有見不得人的心思。
他雖還未曾沾惹情事,但這次卻很笃定自己不會猜錯。
想到這,那股氣又堵了起來。
剛要出言提醒許澄甯,看到她那張臉又止住了。
他尚年少,之前在揚州城就被冒犯過一回,再告訴他這個豈不是要吓到了?
他無親父兄可撐腰,而自己把他當半個弟弟看待,若不看着點,都不知道哪天叫人欺負了去。
“下午坐孤旁邊,禮部的記錄你來做。
”
“咦?
”
這話鋒轉得有點快啊。
秦弗沒有給她多做解釋,把最後一隻剝完,蟹殼裝肉全抖進許澄甯碗裡,看她吃了兩口,突然想到什麼,又端走了碗。
許澄甯勺子舀空,不解地看他。
“蟹肉性寒,不宜多吃。
”
秦弗說着,倒了杯酒給她,自己則開始吃剩下的蟹肉。
許澄甯倒真沒想到這一點,便捧起酒杯淺淺抿了一口,辣舌頭。
這時,門外有人通報,說壽王妃來了。
壽王妃穿着淡紅色的繡金線牡丹紋宮裙,绛色點唇,是個極有韻緻的豐腴美人。
一進來就道:“我聽說你讓人把剩下的蟹都拿走了,饞肥蟹你說嘛,早說幾天我在府裡就給你弄了。
”
她看到許澄甯,眼睛一亮。
“我記得你,你是上回那個小孩!
”
許澄甯起身行禮:“參見王妃娘娘。
”
“免禮免禮。
”
壽王妃看到滿桌子的蟹殼,和半碗沒吃完的蟹肉,頓時嗔怪地瞪了秦弗一眼。
“想要人剝蟹,怎地不找個手厚的?
人家細皮嫩肉的,不割手啊?
你也不知道心疼!
”
這誤會可就大了。
“王妃娘娘,我……”
許澄甯剛要解釋,就被秦弗用眼神制止住了。
也對,堂堂世子殿下,讓人知道了他給手下人剝蟹,确實有些不成體統。
許澄甯識趣地閉了嘴。
“下回記得找個皮糙的。
”
“兒子記住了。
”
壽王妃對兒子慈愛地笑笑,招手讓盧嬷嬷上前,把手裡的食盒放在了桌子上。
“這麼多蟹,是你一個人吃的,還是兩人都吃了?
”
秦弗道:“都吃了。
”
“那就再吃一碗酒釀圓子。
”
她親自打開瓷盅盛了一碗給秦弗,又盛了一碗,朝許澄甯招招手。
“來,孩子。
蟹肉寒涼,吃碗酒釀圓子去去寒。
這不能省。
”
無愛的婚姻讓壽王妃把生活的希望與期盼都放在了兒子身上,這些年除了主持中饋,她最主要的事就是照顧兒子身體康健,膳食溫補、添衣加飯,她都學精了。
許澄甯捧着碗,心頭暖洋洋的。
“謝謝王妃娘娘!
”
壽王妃微笑,又跟秦弗說了幾句話,秦弗很認真地聽完,親自送壽王妃出門。
“王妃娘娘真好。
”
提到壽王妃,秦弗面有溫意。
在這親兄弟都互戕的天家,壽王妃是少有的溫暖亮彩。
正因為有她,秦弗才得以保留下冷酷以外的赤誠一面吧。
下午便要文鬥,西陵的二十名書生齊聚在單獨一間宮室裡,叽裡呱啦地說着西陵語,聽有些口氣,倒像在朗誦一般。
“懷瑾兄,你說下午會比什麼?
西陵人聽不懂我們說話,我們也聽不懂西陵說話,這可怎麼比?
”
謝容斐分析道:“肯定要比兩國相通的。
詩書文章肯定不能比,琴、棋、畫、數,前三者不知西陵是怎樣的,可能與我們一比。
這麼列數下來,倒是算學靠譜些。
”
“原來如此!
懷瑾兄所言甚是!
”
謝容斐自信一笑。
琴棋書畫,君子六藝,他樣樣登頂京城之絕,不懼考校。
二人正說着話,一個婢女捧着一個雕花彩繪漆食盒走過來行了禮。
謝容斐認出是曹氏身邊的大丫鬟春蘭,便道:“何事?
”
“二夫人早上特意囑咐炖的鴿子湯,讓奴婢給二少爺送來。
”
“嗯。
”謝容斐合起折扇,點了點,“去前面涼亭吧。
”
春蘭提着食盒跟着謝容斐走,轉過一個牆角的時候,突然與對面匆匆過來的人撞了,食盒都翻了一下,差點摔到地上。
春蘭捧着食盒心有餘悸,來人直起腰,謝容斐看到他的臉,竟是謝容钰的長随謝緒。
謝容斐對長兄的人一向看不慣,斥道:“怎麼回事!
不長眼睛麼?
”
春蘭也蠻橫道:“撞壞了補湯,耽擱了二少爺用膳,你擔待得起嗎?
”
謝緒皺眉看着自己手裡與春蘭一模一樣的食盒,冷酷地擡眉道:“難道耽擱了世子爺用膳,你便擔待得起?
”
說完,拎着食盒大步離開。
春蘭恨道:“二少爺,你看他,哪像個奴才!
”
謝容斐心裡也不爽快,但他暫時拿謝容钰身邊的人沒轍。
“不必管他!
”
他走進空無一人的亭子坐下,春蘭從食盒裡面端出了瓷盅,一揭開蓋子,香氣撲鼻。
“二少爺,您趁熱喝,這湯用了人參、蓮子,炖得可鮮啦!
”
氤氲的煙氣中,謝容斐一口一口地喝掉了鮮美的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