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趴着帳篷深深嗅了幾下,低低道:“是牛肉和牛乳。
”
“準确來說,是牛肉幹和幹酪,這是草原民族行軍打仗的軍糧,制了這麼多,可見撒那已經做好了打仗的準備。
”
季連城一邊說,一邊把她還粘在自己衣袖上的一縷長發捋下,無意識地用食指繞了繞。
“撒那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麼慌手慌腳,沒有猜錯的話,烏丹出奸細了。
”
許澄甯心裡也是這個猜測,剛點點頭,季連城已經伸手過來,重新把她抱起,掂了掂。
“要靠近主帳了,别出聲。
”
“嗯。
”
季連城一躍而起,黑色的身影點在帳頂,避着火光明照的地方,最後落到最大的主帳頂上。
許澄甯被他輕輕放下後,就伸展開手腳,小心翼翼趴在帳頂,左耳貼着帳頂,聚精會神聆聽起來。
隔着氈帳,聲音渾渾濁濁的,許澄甯閉着眼,勉強聽出了撒那的聲音。
“……烏珊蒙麗的援兵已經到了,一千多個漢人士兵。
拓奇說了,烏丹人馬雖多,但勇士死了大半,還有大片草場要看顧,隻能召集到三千戰力不強的弱兵。
數量加起來也隻與我的兵馬相當。
更别說,我還有你和孟西的人馬。
”
孟西?
孟西舊主“死在”撒那手裡,兩部落之間還有血仇和利益糾紛,怎麼還能聯合到一起?
許澄甯心中驚疑,再仔細地聽,便聽見另一道聲音道:“加上我部落的,撒那可以湊足五千人馬。
”
這個聲音是……也骨?
那個在烏丹王死後背叛他投誠撒那的部落首領?
她聽烏珊蒙麗說過,烏丹王生前極器重也骨,也骨對王子公主們也極好,基于這層關系,對也骨可謂是要給人給人,要牛羊給牛羊,生生把也骨捧成了除烏丹、撒那、孟西以外最大的部落。
現在這三個部落的人整合到一起,六千人馬也是有的吧?
“新孟西死了,撒那怎麼穩住他的部落?
”
“孟西的葉護投誠我了,他助我殺了新孟西,安排了替身假冒新孟西,借養傷的名頭一直待在帳中沒有出來。
”
“原來如此,這樣撒那便可借葉護的手管控住孟西的所有人馬了。
”
“不錯,待我鏟除了烏珊蒙麗,控制住整個部族,屆時孟西人再發現孟西已死也沒有用了,畢竟孟西之位再無人為繼,他們隻能乖乖認我為主。
”
“撒那英明!
不過撒那,我們要如何對付烏珊蒙麗?
”
“呵,一個小丫頭,空有一副硬脾氣,不足為懼,倒是她依靠的那個漢人少年,竟然能請到呼茲的兵,還有魏人的兵,身份肯定不一般。
他手裡還有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可放出煙霧迷障人眼,上次烏珊蒙麗就是靠此物,從我跟前溜走的。
“我本該趁那少年離開先殺了烏珊蒙麗的。
但先前着了他們的道,跟孟西卡術消磨了那許多精力,要不是拓奇倒戈,我還不知烏丹私底下的謀算!
”
撒那語氣似有怒火,另一道聲音道:“所以拓奇也會暗中助我們吧?
”
“拓奇膽小,不敢不向着我。
”撒那道,“我就等着烏珊蒙麗帶兵攻過來,你的人與我的混在一處,數量便占了上風。
何況孟西的葉護還會帶着孟西的人馬從他們背後反攻,打一個措手不及。
“到時拓奇在烏丹軍中定會趁機倒戈,我們一舉殺掉烏珊蒙麗,把烏丹人隻要是還能握得起兵器的都殺了。
至于那個漢人少年,活捉起來,問出他的身份。
如果不重要,那就殺了他;如果重要,就把他送給西戎。
”
“為何要送給西戎?
”
“漢人瘦小,不如我們骁勇,但國大人多,草原部族招惹一個漢人可以,不可招惹了漢人的國。
若是西戎就不同了,西戎跟大魏素有沖突,西戎善戰,大魏還要懼怕西戎幾分……”
聽到這裡,許澄甯心裡已經有影兒了。
她扯了扯季連城的衣袖,示意他可以走了。
季連城把她攔腰抱起,又燕子點水一般,輕身躍出了大營,找了一片黑暗山坡,兩人席地而坐。
“拓奇是細作,孟西是撒那暗中的幫手,撒那部落裡還集結了也骨的人。
”季連城摸着下巴,把許澄甯翻譯的對話總結了一遍。
“不錯。
”
不過,許澄甯還有一點不明。
如果拓奇有意幫助撒那,為何不早些告訴撒那真相,讓撒那趁她離開的這段時間殺了烏珊蒙麗?
臨了突然跳出來,倒像是要把事情鬧得更大,讓兩邊你死我活一樣,難道他想漁翁得利?
可是拓奇是小部落,沒了撒那沒了烏丹也輪不到他出頭,他沒有那種實力啊。
許澄甯突然想到那個行徑與拓奇如出一轍的阿達。
烏珊蒙麗一夜失去所有親人,一點籌碼都沒有的時候,他吝啬于施以援手;等烏珊蒙麗有“天神旨意”的光芒加身時,他又站在了烏珊蒙麗這一邊。
他一邊支持着烏珊蒙麗,一邊派自己的兒子回應撒那的應召;一邊認烏珊蒙麗為王,一邊每次烏珊蒙麗有難,都隻給予極有限的幫助。
兩頭看顧,顧的最多的其實是自己。
這是人之常情。
但是知道了拓奇是奸細這一點,再去看阿達與拓奇一般無二的行徑時,便能别有一番思量了。
他是烏珊蒙麗的舅舅,他的外甥女是天命選定的王。
天命選定的王與撒那兩敗俱傷,且略遜撒那一籌,死于這場争鬥,他再蹦出來為外甥女複仇,為烏丹複仇,那麼,阿達是不是比其他無動于衷的部落,更有資格坐上王的位置呢?
會不會,他就是抱着這個目的?
拓奇隻是聽從他的指令,為他利用的工具罷了。
她把猜想說了出來,季連城道:“這有什麼?
再去阿達刺探一番就是了。
”
阿達離得比較遠,一個晚上到不了,是以他們先回了帕侬,到的時候,卻看見烏珊蒙麗、阿達、拓奇和希希爾齊聚一堂。
“回來了?
怎麼樣?
”烏珊蒙麗問道。
許澄甯眼睛不着痕迹地在阿達和拓奇臉上掃過。
阿達四十來歲,深目高鼻,相較撒那而言,身材顯得瘦長,臉下的胡須直而黑,薄唇閉成一條線,看起來沉默寡言。
拓奇比阿達略年輕些,深褐而蓬松的發,眼睛略圓,此刻他右手無意識地撓着左手手背,這是有些人緊張時無意識會做出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