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挑的姑娘走近幾步,柔聲細語地開口邀請。
她是王氏的侄女王馥,過年許秀春在王家做客見過她。
謝瓊絮笑道:“是啊,馥姐姐可是一來就找了三妹妹呢,聽說你不在,便在清荷院坐了坐,可算把三妹妹給等回來了。
三妹妹賞個臉,跟我們一起去吧,珍珑閣的首飾可是京城頂好的。
”
許秀春心動了:“好、好啊。
”
她手還插在珍珠堆裡,九兒借着為主子整理衣衫把她的手拉出來合上箱子,叫幾個小厮擡回秋桐院。
謝瓊絮不動聲色地看在眼中。
“姑娘在亭子裡稍等,奴婢回去給您拿頂帷帽。
”九兒道。
謝瓊絮淺笑道:“九兒姐姐,舅祖父剛使人送了東西來,今晚清點完就得熬紅了眼,事事親力親為不得累壞了?
使個小丫鬟去拿就是,你就留在家給三妹妹點庫房吧。
”
九兒一想是這個道理,便差了一個叫金枝的丫鬟跟在許秀春身邊伺候。
三個姑娘同坐一架馬車,王馥與謝瓊絮饒有興緻地聊最近看了什麼書寫了什麼詩哪句詩最妙,談笑風生,許秀春聽不懂她們說的話,一句都插不進去。
王馥也察覺到冷落了許秀春,有心要把她拉進話題,卻半天想不出話。
她祖父是翰林,家裡不是進士也是舉子,日常都與詩詞歌賦為伴,她要跟鄉下長大的表妹說什麼呢?
“三表妹,在家過得可還習慣?
”
許秀春啊了一聲,立馬道:“習慣習慣……這是我家,我當然習慣!
”
她眼珠子瞄了瞄王馥頭上的首飾,和身上的秋香色蘭花紋襦裙。
錦衣玉食裡溫泡了兩個多月,她現在已經有了點鑒别好壞貴賤的眼光,王馥這身打扮一看就廉價得很,玉的成色不好,簪子隻是銀簪,衣料上的刺繡也簡單平淡,跟她的擺在一起簡直沒處看。
王家她年初四去過,就是一個四四方方十分老氣的宅子,沒有花園沒有池子,沒幾個仆婢,幾個表哥身上都穿一水兒灰不拉幾的衣裳,還拿幾幅破畫給她當禮物。
許秀春捂着嘴嘻嘻笑:“表姐穿得這麼寒碜,你在家是不是過得不好啊?
”
王馥一愣,随即勃然變色。
謝瓊絮連忙挽着她的手臂安撫地拍拍,斥責許秀春道:“三妹妹胡說什麼呢,快給馥姐姐道歉!
”
她一臉歉意地對王馥解釋道:“馥姐姐别生氣,三妹妹她不是故意這麼說的,你也知道她不在家裡養大,許多事務還不熟悉,都怪我沒有教好她……”
王馥也是一時急怒臉色不大好看,但到底修養好,平複了心情就不再計較,隻是再無主動與她交好的好心了。
三個姑娘來到珍珑閣,謝瓊絮與王馥去了三樓看字畫。
許秀春則帶着金枝在二樓看金銀首飾,一會兒瞅瞅這件一會兒摸摸那件,比較來比較去挑出色彩鮮亮花樣繁複的幾件讓金枝去買下。
王馥見狀,輕輕扯了扯謝瓊絮的衣衫,悄悄道:“絮妹妹,咱們不勸勸她嗎?
她選的,有些……俗氣。
”根本不合國公府嫡小姐的身份。
謝瓊絮露出無可奈何的神色:“三妹妹想要什麼,我們都攔不住的……她過了太久苦日子,好容易回到自己家裡,合該多讓着她點,我……不好對她指指點點。
”
王馥聽出來她暗藏的怯意,握住謝瓊絮的手道:“絮妹妹,你告訴我,這些日子你是不是受委屈了?
”
“沒有沒有……”
謝瓊絮連連搖頭,王馥不信,心疼地說道:“公府是虧欠了三表妹,可也非你所害,怎能如此厚此薄彼呢。
”
她并不知兩人身份的真相,雖有心對可憐的三表妹多加照看,可心裡最親近的還是這個與她一起長大一起談琴論詩的絮表妹。
謝瓊絮不由露出一絲哀傷:“三妹妹在外失了教養,性子多少有失偏頗,我是她親姐姐,忍讓她一些是應該的。
”
王馥想到以往熱熱鬧鬧的清荷院變得冷清下來,謝瓊絮已經兩個月沒有換過新裁制的衣裙,今日韓家送來的禮也沒有一樣是給她的,難免為親密的小姐妹生出不平。
三個姑娘都挑好了東西,坐在雅間裡休息飲茶。
一個容貌清秀的婢女端了幾盤子茶點,做得小巧精緻,仔細聞還可以聞到清雅的花香。
王馥拿香帕托着一塊,朱唇一含,輕輕咬了一小口,細嚼慢咽吞下後,把剩下的糕點放在桌上,輕笑道:“這裡的糕點師傅該自己開個糕點鋪子,生意定然紅火。
”
謝瓊絮也笑:“可不麼,高家小姐多挑嘴,獨愛嘗一口這裡的糕點,還差人來買過。
珍珑閣看高小姐愛吃,現在每月都送一盒到高府。
”
許秀春聽她們這麼說,拈了一塊放嘴裡,都是沒吃過的口味,不是很甜,她說不出什麼滋味,但既然是貴的,肯定好吃。
她一連吃了幾個,渣滓沾在大紅袖子上。
金枝哎呀一聲:“姑娘可不能吃了,九兒姐姐說了,一日隻能吃一小碟子。
”
謝瓊絮揩了揩嘴,微笑道:“才想起前兩日在玉衡書樓訂了幾本書,杜鵑,你帶金枝和知雨替我跑一趟,我們姐妹三個自在坐坐,有事叫夥計幫我們做就行。
”
王馥沒什麼意見,三個丫鬟相攜蝴蝶似的離開了。
謝瓊絮親手拈了一塊花糕遞給許秀春,柔聲解釋道:“九兒原是母親身邊的大丫鬟,打理事務上是一把好手,不免心高了些,愛管東管西,三妹妹看在母親的面子上寬宥她的逾矩吧。
”
說着輕輕唉了一聲。
王馥問:“絮妹妹為何歎氣?
”
謝瓊絮捏着帕子咬唇,臉上露出遲疑的神色,猶猶豫豫的:
“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九兒這般的奴婢,已算好了,真正奴大欺主的,都敢當着面頤指氣使,撺掇所有奴仆不聽主子的話隻聽她們的,主子的用度都要送到她們手裡篩過一遍當孝敬,這樣的刁奴還有頭有臉呢。
”
王馥愕然:“有這等事!
”
她出身翰林之家,家世微弱人口簡單,并不清楚世家大族偌大門府裡的人性百态。
許秀春也很震驚,本以為當了官家小姐就是天,要啥有啥,才知大戶人家裡還有這麼豪橫的奴仆。
她突然想到今天的那幾大箱珠寶,她還沒摸着呢,就被九兒擡了過去清點,那麼多好東西,她能不偷偷留下些?
許秀春臉都綠了,越想臉色越難看。
謝瓊絮悄悄看她一眼,繼續道:“身為主子,若是一味地受奴下管束,久而久之,奴兒就要騎到咱們頭上來了。
不僅平日管東管西,月錢首飾,都不知被她們悄悄扣了多少;
“更厲害的,連主子都敢打罵呢。
是以平日也不能總是忍讓,該打該罵,萬不能心慈手軟,也好立威震懾……”
她鎖着眉頭歎氣:“本不該說這些腌臜事兒與你們知道,隻是,三妹妹剛回到家,兩眼一抹黑;馥姐姐又要嫁人了,陳家不是世家卻也是大族,一個府裡幾十号主子,不定有誰看姐姐面軟好脾氣,就欺負到你頭上了呢。
”
王馥忙道:“我怎會不明白你的好意,我記在心裡了,會小心的。
”
謝瓊絮微笑點頭,垂下的眼眸劃過一道若有若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