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安寺是京畿衆多寺廟中的一個,不是大寺,一直以來不溫不火,後來因為嘉康帝對慧乘大師的青睐,香火旺了不少。
從前京城沒有這麼多佛寺,自從嘉康帝開始笃信佛陀後,京郊就湧現了一大批大大小小的寺廟,京官也追随嘉康帝,不停給佛寺捐香火錢塑金身。
夏天天熱,許澄甯一路坐馬車來,額前冒出了一片細小的汗珠。
她擦了擦汗,跳下了馬車,回頭望向如長龍蜿蜒般卧伏在山坡之上的台階,少說也有四五百級。
山腳下有專門擺放軟轎的亭子,不想爬山的可以雇頂轎子,讓專門的轎夫擡上去。
但出于軟轎和轎夫數量有限,因此旁邊挂了一塊牌子,規定隻有官階五品以上的人家才可以雇。
路頭來了一架華貴的馬車,停靠在為貴人專門辟出的馬棚裡。
後面的馬車先下來幾個穿戴很不錯的仆婦,她們殷勤地走到最前面的馬車前,先後扶下了一大一小兩名美貌女子。
兩人俱衣着清雅,卻明眼能看出名貴雍容,身份應當很不一般。
仆婦們打扇撐傘,圍擁兩名女子走過來。
許澄甯打開了傘,先行步上了台階,少女嬌俏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娘,天氣真熱,一下馬車我汗都出來了,我們把車上的冰拿出來,挪到轎子裡去吧!
”
王氏柔聲道:“佛心要誠,按理,我們該親自一個台階一個台階走上去才行,坐轎子已經取巧了,再放冰,菩薩怎麼看到你的誠意?
”
謝瓊絮俏皮地吐了吐舌頭:“絮兒是說着玩的嘛~”
“絮兒還要祈求爹爹平安歸來,娘康順如意呢!
”
王氏溫柔地笑笑,轉而又目露哀愁,微微歎了口氣。
這些天她過得很不好,丈夫出征,長子又不知跑到哪裡去了,謝老夫人和兩個妯娌一看她沒人護着,可勁兒地找她麻煩,弄得她身心俱疲。
幸而親婆母韓氏留下的蘭嬷嬷親自出面,替她把麻煩都擋了回去,可轉頭又卻對她指指點點。
“國公爺是府裡的頂梁之柱,夫人是正兒八經大門擡進來的主母,妻憑夫貴,如何能讓二夫人三夫人越過您去?
她們尋釁滋事,您就該加倍還回去,已經踩到頭上來了,還怕撕破臉嗎?
“至于老夫人,她雖然輩分高,可您也是跟她一樣的一品诰命夫人,身份上沒差,有何可懼?
诰命加身,執掌中饋,夫人的腰杆應該直挺挺的才是,百般忍讓,隻會換來變本加厲的壓榨罷了!
“夫人,您是有女兒的人,您若自己立不起來,又談何教好小姐,讓她們将來在夫家不受欺負呢?
”
蘭嬷嬷說這些話的時候,望着她的眼神裡滿滿的失望與責備。
王氏心裡委屈,蘭嬷嬷一直對她不滿意她是知道的,她家世不好,底氣不足,根本無法跟妯娌婆母抗衡。
那頭受了婆母妯娌的氣,這頭還要挨蘭嬷嬷的訓,王氏人都憔悴了,幸好謝瓊絮是個貼心的,一直在她身邊陪她寬慰她,心中陰郁才疏解了不少。
趁着天氣好,她帶女兒出來散心求簽。
身強體壯的轎夫腳步哒哒,健步跨上台階,很快超過了許澄甯。
許澄甯臉頰微紅,氣喘籲籲,看見跟着夫人小姐的奴仆,有兩位地位比較高的婆子也各配了一頂轎子,其他人隻能步行往上,一個個也是喘得不行,不禁感慨大戶人家的奴仆真不容易,普通人爬累了還可以歇歇再爬,她們卻不能讓主子身邊沒人,再累也得硬着頭皮跟上。
許澄甯在半山腰歇了一會兒,才繼續往上爬。
靜安寺寺廟古樸,四四方方,一磚一瓦都泛着青灰,佛香餘韻,萦繞其間。
許澄甯向一個和尚打了個合十禮,然後問道:“這位師父,敢問,慧乘大師何在?
”
和尚亦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施主,住持閉關修行,不見外人。
”
許澄甯道:“出家人不是奉行衆生平等麼?
為何慧乘大師能見聖上,見達官貴人,卻不能見我呢?
我有重要的事,想要請教慧乘大師。
”
和尚臉上露出一絲不耐煩,很快收斂起來,依然溫聲道:“施主恕罪,實在有不便之處,施主如需解惑,可找慧純師叔,他可為您解惑。
”
許澄甯鎖眉考慮片刻後才道:“那好吧。
”
和尚走了,許澄甯沒有去找所謂的慧純師叔,而是沿着圍牆外的土地一寸一寸踏查起來,最後在一個寺院後面二十丈遠的地方,踩進了一個坑裡。
坑不大,一尺來寬,半尺來深,被一團青黃的草蔓擋住,坑底是一層厚厚的黑土,許澄甯在坑邊不遠處,找到了一節被蟲子啃出數個黑洞的雞骨頭。
慧乘大師每次給自己開小竈,吃剩的骨頭大概就是在這裡燒掉的,燒得非常小心,連寺裡其他僧人都沒有察覺。
不然上行下效,偷吃的人多了,可就不會隻有一個坑了。
這也可以進一步推導,寺裡其他僧人并不知道慧乘大師的真實身份,也不知道他在做的事。
許澄甯閉眼想了一會兒,起身把坑重新蓋好,漫無目的地行走。
愛吃肉喝酒的假和尚……
聖上,為什麼要找一個假僧人,将他奉為國師一般的存在?
他信佛,不是為了給家國百姓祈福。
不對,應該說,他根本不信佛。
那他信什麼?
嘉康帝與慧乘大師之中,自然是前者與那些宮女關系更大。
或者說,就算宮女跟慧乘有關系,也得經由嘉康帝的準許。
十四歲的宮女有什麼作用呢?
美色?
那何必非要十四歲?
嘉康帝和慧乘之間,究竟達成了什麼利益關系?
九五之尊,功名利祿都有了,他還缺什麼呢?
她想得入神,耳朵忽然鑽進了一道嬌嬌柔柔的聲音:
“你什麼時候娶我?
”
許澄甯循聲望去,隻見樹木掩映中,兩道身影貼在一起,衣帶交纏。
她猛地捂住了嘴。
男子道:“絮兒放心,不會等太久的,你這麼個可人兒,孤恨不得早早把你娶回家放着,一刻也不讓你離開孤的眼前。
”
女子嬌羞低頭,然後又輕哼了一聲。
“你不會,是想騎驢找馬,物色更好的吧?
我記得,從前,你還誇過我大姐姐國色天香呢。
”
男子低低嗤笑,捏住她的鼻子扯了扯。
“小醋精,猴年馬月的事兒了還記着呢,現在孤不喜歡端莊正經的木頭美人兒了,偏喜歡你這種知情解意的小妖精!
”
不知被碰了哪裡,女子輕輕低呼,然後就與男子臉貼着臉,發出些啧啧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