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軍營很熱,演兵過後,個個汗流浃背。
利秋秋摘了兜鍪丢到一旁,露出一頭濕發,晃了晃頭,急沖沖跑出了軍營。
軍營離河流不遠,越過了小樹林就是,利秋秋跑過去,又很快跑回來,一股腦沖進了主将大帳。
“伍将軍!南營的狗男人洗澡又洗到我們這邊來了!”
伍青锵地合上刀鞘,眼底顯出冷光。
“找死!”
她帶着一隊女兵,風風火火出去,最後綁了十來個赤身裸體的男兵跪在營外。
“叫南營的将領自己來領回去!”
關子越很快來了。
先是狠狠地踹了那些個男兵幾腳,然後嬉皮笑臉地跟伍青求饒。
“伍将軍,真的對不住啊,這群小子不安分,我這就帶回去好好教訓!”
伍青面無表情地擡起頭看他:“當着我的面,教訓。”
“這……不大好吧。”
關子越看了一眼外面一個個捂着臍下三寸的男兵,周圍女兵竊竊私語。
“都沒穿衣服呢,别吓着你們了,我帶回去狠狠打吧。”
伍青冷笑:“他們故意在北營的地盤脫衣服,不就是脫給我們看、有意要勾引我們的麼?那我們就看看,究竟有幾分姿色能讓他們在這搔首弄姿。”
利秋秋話多:“伍将軍,我剛剛都看了,好醜啊,肚子都不知道幾個月了!”
每個女兵進營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學會不怕死人不怕羞,所以營中女兵的臉皮疊起來有幾堵城牆那麼厚,看個男人裸身還是臉不紅心不跳的了。
男兵臉色黑紅黑紅,不知道是曬的,還是氣的羞的。
伍青道:“看來南營夥食太好了些。”
關子越立馬道:“罰他們今天明天都不許吃飯!”
伍青斜眼看他:“還有呢?”
“打二十軍棍,再有下回,就打二百!”
伍青同意了,于是軍營噼裡啪啦地打起軍棍來。
伴随着男兵鬼哭狼嚎的聲音,伍青看了一會兒,就興緻缺缺地回了營帳。
沒想關子越也跟進來,在她跟前坐下了。
“什麼事?”
關子越還是笑:“後日,有空嗎?”
“後日?”伍青認真想了一下,“有事,沒空。”
關子越隻當她搪塞自己:“别呀,别這麼快拒絕嘛。是營中的事嗎?你告一天假不打緊。後日正好有燈會,我聽說你進京之後還沒去哪玩過,我正好帶你去逛逛。”
“我真的有事。”伍青斷然拒絕,“不是公事,是我自己的私事。”
“什麼私事?”
伍青沒什麼感情地看他,關子越舉起手:“對不住,我不該過問。”
“那下回我再約你。”
男兵挨完打,關子越就帶他們回南營了。
利秋秋溜進主帳,嘿嘿地笑:“這個關将軍又來撩撥将軍了。伍将軍,你真的不考慮考慮?家世好,人長得也不錯,跟将軍您年紀也相仿啊。”
利秋秋膽子大,不怕上峰,也不怕冷臉,伍青呵斥過她幾回她照樣湊上來,久而久之,伍青也習慣她這樣了。
“你想要你上?”
利秋秋忙搖手:“不不不,我還是要年輕點的。”
她看伍青對關子越的确沒那個意思,便不再說。
誰知伍青卻道:“後日我告個假,你跟副将說一聲。”
“啊?”利秋秋問道,“将軍有事啊?”
“嗯,私事。”
“什麼私事?”
“府裡缺個男主人。”
“!!!”
利秋秋驚呆了:“我以為您拒絕關将軍是不想成親了呢!”
“誰說我不想成親?”伍青擡起頭,“我找了個合适的。”
“在哪?”
“宮裡。”
……
“雲叔,你聽我說!”許澄甯拉着雲九的袖子不讓他跑。
“伍青有什麼不好的?有官職有俸祿,人長得還好看,京城要娶她當正頭夫人多的是,她誰都不要,就看上了你,你真的不想要這大好姻緣嗎?”
“雲叔,你都快四十了,該為你将來考慮了呀。”
雲九一臉生無可戀:“當皇後的人了,能不能正經一點?”
許澄甯道:“我正經得不得了,伍青找我好多回,說想跟你相看相看,她是認真的。”
“你要想對我好,給我錢就行。”
“雲叔,隻要銀兩就太膚淺了,你應該全都要。”
“我本來就很膚淺。”
膚淺的雲九樣貌說不上長得多俊,但很顯年輕,一點不像快四十的人,而且話少不多事,要不是他當慣了暗衛,大多數時候都跟不存在一樣,不然早跟單左單右一樣被人定走了。
許澄甯每每看那兩人成家立業,再回頭看雲九的時候,總有一種砸手裡了的惆怅。
她也不是非要雲九娶親不可,隻是他這麼多年沒認識多少人,萬一哪天卸任了,連個能說話的朋友都沒有。
好容易有個能看得見雲九、還是這麼出色的,許澄甯覺得怎麼都得勸他試試。
“就看看嘛,天上掉餡餅砸你頭上,你總不能看也不看就躲開吧。放心,不逼你的,你願意就跟她成,不願意就不跟她成,随你高興,好不?”
好說歹說雲九總算點頭了,許澄甯便立刻道:“後日申時正,就在城阙下。”
然後便推雲九,“快快快,快去把胡子刮了,一點茬不許留。”
雲九後知後覺明白過來:“你這是先斬後奏。”
“我堂堂皇後,跟你奏什麼奏,快去!”
雲九胳膊扭不過大腿,自去收拾了,第二天換上了幹淨的新衣服,第一回當紅娘的皇後娘娘有點興奮過頭,從禦花園薅了把花塞在他手裡,然後就攆他去城阙下等着。
雲九活了三十多年,前十多年習武,後十多年當侍衛,活到現在,眼裡連男女之分都沒有,也不知道自己要幹嘛。
百無聊賴等了一會兒,一個身影飒爽的紫衣女子走了過來,長長的辮子在腦袋後面搖擺。
“久等了?”
雲九慢吞吞反應過來,意識到她就是伍青。
可能現在相處的關系有那麼一點不同,他注意了一下伍青的樣貌。
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
就是這樣。
“嗯。”他回應道。
伍青眼睛在他臉上轉了轉,然後落在他單手握着的捧花上。
雲九被她眼神帶着,也低頭看了一眼花,然後又擡頭,一句話沒說。
伍青等了一會兒,見他不做反應,便聳聳肩。
“走吧。”
“哦。”
雲九跟上,習慣地走在斜後方。
伍青注意到了,不動聲色走慢一步,雲九卻又本能也退後一步。
“我那麼可怕?”
伍青轉過身問。
雲九不解:“沒有啊。”
“那你為何總跟在我後面?”
雲九低下頭看了一眼,明白過來,就往前邁了一步,與她并肩走。
伍青先開口:“你家中有什麼人?”
雲九道:“隻有我自己。”
伍青點頭:“我也沒有家人。你有屋宅田地嗎?”
“沒有。”
“我有,”伍青道,“你可以用我的。”
雲九道:“你在皇後面前點我,為什麼?”
伍青道:“我府裡缺個男主人。我從前嫁過人,我不想聽人閑話,所以想找家中人口簡單、身世也與我相當的。從前在皇後身邊的時候見過你,你話不多,事不多,樣貌也周正,我覺得你不錯,所以想問你的意思。”
雲九沒說話,好像沒有高興也沒有不高興。
伍青歪了一下頭:“所以,你是什麼意思?”
雲九道:“我跟你不熟,沒什麼意思。”
“熟悉都是處出來的。”伍青負手,“逛逛吧。”
街上已經挂起了花燈,有聖上和皇後在前,現在街上不少少男少女成雙成對一起看燈賞花,郎情妾意,青春飛揚。
相較之下,他們兩個不算年輕,穿梭在其中,确實有點突兀。
伍青看一眼他手裡的花,指了指小販的籃子。
“你這花蔫了,要不要換新鮮的?”
雲九低頭。
蔫了啊。
要不要換,皇後沒說啊。
雖然他不知道許澄甯讓他帶把花兒是為了什麼,但許澄甯向來聰明,此舉一定有深意。
所以,他不換。
雲九搖了搖頭。
“不用。”
那就算了。
伍青收回手,左右看有沒有适合他們這個年紀做的事。
“伍将軍!”
關子越突然出現,笑嘻嘻的:“好巧啊,你怎麼也來了?不是說有私事嗎?要不我們就一起吧?”
“抱歉,我有伴。”
伍青拉了一把一身護衛氣質的雲九,關子越終于注意到了旁邊還站着一男子。
“你不是許……皇後身邊的護衛嗎?”
雲九點頭:“我是。”
“你們兩個怎麼在一起?”
雲九道:“相看。”
“相看啊,那我一起啊……什麼?相看!”
關子越眼珠子都要掉下來,死死地盯着伍青:“你不是說有事嗎?為什麼跟他相看?”
伍青道:“我說的有事就是跟他相看。”
關子越如遭雷擊,然後開始摸自己的臉:“我不好嗎?你為什麼不選我選他?”
伍青皺眉:“在我這,你确實沒他好。”
“我不信!”
關子越用一種極其苛刻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雲九。
“我家中有爵位,你有嗎?”
“他沒有,我有。”伍青道。
“我立過軍功,你有嗎?”
“他沒有,我有。”
“我有家有田有錢财,你有嗎?”
“他沒有,我有。”
“你看!”關子越臉都垮了,“明明我跟你更般配!你看看我呀!”
伍青不想跟他糾纏,拉起雲九就走。
“抱歉,身後沒處理幹淨。”
雲九被動跟着她走,關子越在後面不屈不撓地追。
“你們要去哪兒?帶我一個!”
“關将軍,”伍青轉過來,關子越差點迎面撞上,“我們有終身大事要商談,你跟過來不合适吧?”
“我也有終身大事要商談啊!跟你!反正你平時那麼忙,要談就一起談了!”
伍青冷笑:“誰與你談?你想談也得問問别人願不願意。”
關子越又愛又恨地盯着伍青,然後把目光挪到一直置身事外的雲九身上。
雲九回過神,看兩個人都灼灼盯着自己,開口道:“我可以。”
伍青瞪他,關子越眉開眼笑:“那一起走啊。”
酒樓雅間,三個人坐一張方桌,伍青和關子越面對面,雲九坐中間。
關子越問:“你今年多大?”
雲九道:“三十八。”
“你看,我下個月才滿三十,”關子越往伍青跟前湊近,“論年齡還是我倆合适些!”
伍青道:“我三十一了,不喜歡比我年紀小的。”
“别呀,你三十一,後年我就三十二了呀!”
伍青懶得理他,看着雲九道:“事先說清楚,我以前嫁過人、死過丈夫,你介不介意?”
雲九捏着花,還沒說話,關子越就道:“你得介意,命硬的人得命更硬的人才壓得住,比如我,沙場點兵殺人無數,我就壓得住她的命格。”
伍青又接過了話頭:“婚後住我的府邸,除了納妾嫖妓和賭博,其他你随意。”
“不行啊,雲護衛,倒插門不會有好下場的,你跟着皇後娘娘飛黃騰達不好嗎?”
“還有一點,往後孩子随緣,有就有,沒有就沒有,斷無為了孩子給你納妾的可能。”
“雲護衛,我看你相貌堂堂,不生十個二十個孩子可惜了。”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連珠炮似的,雲九一句話都插不進去。
最後伍青怒了:“關子越,你要自己滾,還是我把你扔下去?”
關子越鬧起脾氣來:“我不滾!我就是想娶你!我三十歲了,比我小的孩子都生倆了,青青,你可憐可憐我吧!”
伍青冷冷道:“信不信我廢了你的子孫根?”
關子越胯下一涼,夾緊了腿:“你不會,真廢了我你不得惹一身麻煩?”
“既知道你們高門大戶會有多少麻煩,就該清楚我為什麼不要你!”
關子越愁眉苦臉,怪他出身太好。
他瞄到雲九:“雲護衛,你是怎麼想的啊?”
關子越沖他擠眉弄眼,做各種阻止的表情。
“我都行,”雲九道,“成不成親都行,隻要不麻煩。”
伍青道:“我不是個麻煩的人,府裡也不需要你管什麼,自有人伺候。”
“不行!”關子越按着雲九的肩,“你跟她成親,我就是你最大的麻煩!”
伍青罵道:“關子越你什麼毛病!什麼人不好非招惹我?别忘了我是寡婦!我還不生孩子!”
“我無所謂!我爹都管不了我,誰能管我!不生孩子正好,我還不想養呢!”他一把攬過雲九,“雲護衛一看就是想要孩子的!”
“我……”
雲九剛要開口就被捂住了嘴。
“别說,我都懂。”
伍青冷聲道:“既然如此,關子越,比試一場,誰先喝倒,誰就輸。”
“沒問題!”
酒一壇接一壇地端上來,伍青和關子越喝得猛,捧着酒壇子喝,喝到最後兩人都醉了,歪倒在地上。
雲九則喝得斯文許多,一碗一碗慢慢品,幾十碗下肚也不見醉意。
“客官。”
小二笑呵呵上來,對雲九道,“四百八十兩,請結賬。”
雲九按住酒桌的手一頓,突然也倒下了。
“我也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