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這言語講述就已經如此慘烈,計安無法想象,活下來的祖孫兩人這一日一日經曆着怎樣的煎熬。
可他仍是得問:“老将軍可知曉了細作是誰?
”
時烈擡頭看向計安,比起是誰在背後對時家下手,緣由為何,眼下,确實是這個問題更重要。
“安南将軍,餘晖。
”
這個名字,讓計安都愣了一愣,他萬萬沒想到,攻打合興城還立了大功的餘晖竟然是敵國細作,怪不得時将軍查了許久都沒查到人。
“堂堂餘家,在京城也算世家名門,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還是說,餘家一直就是丹巴國埋在大佑的釘子?
”
時烈低頭看向自己的腿:“丹巴國近三十年才開始強盛,而餘家在京城紮根有近七十年了,不可能是丹巴國埋的釘子。
不過餘家這些年起起落落,啟宗時期更因為站錯了隊差點被連根拔起,一蹶不振許多年。
先皇在時也沒起用他,後來先皇過世,新皇登基後扶持自己人,餘家才有機會重回軍中任職。
這些年明明沒有戰事,也就沒有戰功,但餘晖的晉升極快,我隐約記得,他娶了章家旁支的女兒為妻。
”
“您稍待。
”計安起身走到門口,和手下輕聲交待幾句。
時烈接過兒子遞來的茶喝了兩口,不用猜也知道安殿下這是要把餘晖看住了。
計安重又回來坐下,繼續之前的話題:“不虞初到京城就疑了章相國是幕後黑手,那時我們猜測是您手裡有他什麼把柄,所以他才要除掉整個時家。
之後我們又查到貴妃是丹巴國人,章相國和她狼狽為奸,就更有了動手的理由。
可就算他是相國,也沒那個本事讓整個時家軍覆滅。
”
時烈擡眸,眼神波瀾不驚。
“真正的幕後黑手,是皇帝。
”計安對上他的視線:“不知道您做了什麼,讓他下此狠手。
”
“我也想知道我做了什麼,讓皇上對我時家趕盡殺絕。
”
計安意外:“完全不知?
”
“完全不知,倒是章續之有理由動手。
”時烈道:“我的人在邊境巡查的時候抓住一個行迹可疑的人,他沒扛住嚴刑拷打,承認自己是相國府的人,是第四次來此和丹巴國的人接頭傳遞消息。
隻一個下人不足以證明章續之賣國,我讓那人依舊去和人接頭,當場将人拿下後得到一封信,是丹巴國的蒴滿寫給章續之的。
信裡,蒴滿說丹巴國已經萬事俱備,讓他說動皇上将我調去别的地方。
沒有我和時家軍鎮守的新斧鎮攔不住他。
”
計安立刻問:“信呢?
”
“我當時就派家将将信送回京城了,可我等來的,是時家的滅門之禍。
”
不用想,肯定是章續之得到了消息,半路攔截了送信的人。
為了不讓秘密暴露,不知找了什麼理由先下手為強,借皇上之手屠時家滿門。
計安想到什麼,問:“您是不是懷疑過我父皇死得蹊跷,私下做過什麼?
”
“先皇過世頭兩年确實私下查過,太醫每日都請平安脈,我不信一個身體如此康健之人說沒就沒了,可我也隻查了那兩年。
”
在計安面前,時烈并不瞞着:“不虞雖然頑劣了些,但不至于得個災星的名頭,是皇上派人傳出來的。
很明顯,是皇上察覺到我在追查先皇的死因了,打算借這個由頭對付時家。
我豈能置時家幾百口人的性命于不顧,讓不虞假死遁走脫身後自請離京鎮守邊疆,再不曾回去京城。
”
計安沒想到,不虞那個災星的名頭竟然是這麼來的。
皇帝的後手也很好猜,所謂災星,當然是帶來災難,到時再把矛頭指向不虞,時家要是護着,那就一起收拾了,時家要是放棄她,多年清名毀于一旦,到那時,皇帝再要收拾時家就更容易了。
“我父皇,确實是被皇帝所害。
”
說起時家事都沒有情緒起伏的時烈,聽着這話慢慢的将背挺了起來。
計安喝了口茶,将自己所知的那些仔細道來。
時烈閉上眼睛,心底酸澀難言。
他們年幼就相識,那時啟宗剛登基不久,大佑内憂外患,沒時間管教皇子,就将他扔到了忠勇侯府跟着學武。
他們一起學兵法,一起練槍,一起挨罰。
他們睡過一張床,誰睡外邊誰半夜被踢下去,于是商量着一人一天輪着來。
他們喜歡過同一個女人,卻都因為想成全對方而放棄,最後誰也沒得着。
先皇被立為太子後,立刻定下他為侍讀,第一天就把他拎進了東宮,美其名曰有福一起享,其實就是自己被關在宮裡了,看不得他在外逍遙。
後來先皇登基了,下朝後隻要看到小太監在候着,滿朝文武就知道這是來請他的。
父親還在世時曾提醒過他,要注意好分寸,和皇上過于親厚不是好事,從君臣相宜到君臣相忌,也不過是一個念頭的事。
可還沒走到那一步,情分還沒來得及消磨,那人就沒了。
于他而言,他不止是失去了一個聖明的君主,還失去了陪伴他半生的好友。
時烈仿佛又聽到了那一聲聲爽朗的笑聲,那麼個光風霁月的人啊!
“所以,章續之是诓騙皇上說我仍在追查先皇的死因,又或者是告訴皇上我找到了什麼證據。
他得位不正,最防備此事,所以才突然對我下手。
”時烈睜開眼睛:“換言之,章續之知道先皇的死因,甚至,他本就有參與此事。
”
計安點點頭:“隻有這樣才說得過去,父皇已經薨逝這麼多年,您又将家小留在京城自己在外鎮守,行事挑不出一點錯處,沒道理突然發難。
”
“不重要了。
”時烈看向自己的腿:“我領兵多年,就算易容改裝恐怕也會被認出來,殿下對我可有其他安排?
”
“我需要老将軍為我壓陣。
”計安語氣真誠:“雖然奪回來了三城,但我很清楚自己的水平,若非提前部署,再加上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憑我的本事不會這麼順利。
希望老将軍能留在這裡,方便我時時向老将軍請教。
衙署守衛森嚴,沒有我的允許,沒人會來擾了老将軍的清靜。
至于時鴻……”
計安看向不虞的大哥:“時家,需要戰功。
”
沉默片刻,時烈道:“請殿下給我安頓在僻靜一些的地方。
”
這就是應了。
計安起身道:“我已經吩咐人去收拾了,随我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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