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最終仍是讓宮女替嫁,多少還是維護了皇室顔面。
可人精一樣的朝臣都看了出來,皇上在刻意折騰計安。
出行的一應東西,完全不必計安親自去跑這一趟,讓禮部送到宮中,大朝時直接給他即可。
可他卻發話,讓計安和禮部交接,這是非得他去一趟不可。
想裝得心胸寬廣,容得下人,可做出來的事卻将他氣量狹小暴露得徹底,讓本就對他失望不已的人更加失望。
計安此時也顧不上這些,拿了東西,點齊人手,再到公主府時,早起時還有的太陽隐入厚厚的雲層中,天空昏暗下來。
此時的公主府外大旗獵獵,兩騎在前,足有百騎在後。
“可算是等到您了。
”最前邊那個面白無須的男子上前來微微欠身:“咱家榮豐,見過安皇子。
”
另一邊,展顔上前來見禮。
計安見他面色沉着,可見之前怕是發生了什麼不開心的事。
他也不多問,回了禮道:“我這就去請公主。
”
榮豐沒想到他這麼痛快,竟是半句話都不多問,半點臉色都沒有,意外之餘忙拱拱手道:“勞煩安皇子。
”
眼見着他上前按住圓環扣門,榮豐更加提高了防備,這麼沉得住氣,要完成皇上交待的任務,怕是難度不低。
大門打開,清歡從公主府走出來,一身盛裝,頭高高昂着,一如之前在京城時嚣張跋扈的模樣。
“讓本公主等這麼久,還以為不用和親了呢!
”清歡似嘲似諷,上下打量計安一眼,笑道:“阿弟看起來好像有些狼狽。
”
計安不和她争辯,揮手示意大轎上前來,落在他人眼裡,兩姐弟的關系算不得好。
清歡得坐肩輿出京,出城後再換乘馬車。
看着那肩輿,清歡冷笑一聲,推開來扶她的人,一步步自己走了上去,端坐于上,昂着頭,肩背挺直,保住她少得可憐的公主的自尊。
“走吧,本公主和親去。
”
一衆人等看看公主,又看看榮豐,再看看安皇子,不知該聽誰的。
榮豐笑得一臉陰陽怪氣,上前請示:“安皇子,是否可以走了?
”
計安深深的看他一眼,接過缰繩翻身上馬,揚聲道:“起轎,出發。
”
八擡肩輿擡了起來,在肩輿身後,有各家或真心或假意的添箱,有真心實意為她做打算的嫁妝,有不知是護送還是押送的百騎,也有眼神始終落在她身上的真心人。
展顔突然拍馬上前,就走在公主身側。
榮豐先是一愣,旋即捂着嘴扭頭笑了,哎呦哎呦,可憐,太可憐了,心上人要和親了呢!
等有機會了,他可得好好寬慰寬慰才行。
清歡朝展顔安撫的笑笑,眼神落在他身後的公主府。
自十五歲哄得皇上讓她出宮開府,至今,她已在此住了将近十二年。
十二年啊,人生有多少個十二年,今後,希望她還有機會再回來這裡。
若到時阿弟得了勢,她也還活着,她想在這裡住上一輩子。
清歡輕笑出聲,到那時,她一定是天底下過得最好的人。
哪怕為了這個理由,她也得熬過去眼下這一道道坎。
從公主府到城門,是一條長而直的大街。
當從最内城出來轉入大街,清歡愣住了。
平時寬敞到十騎并行也仍有許多餘地的大街此時人潮洶湧,最多隻能容兩輛馬車并行。
清歡迅速在心裡做好了被砸臭雞蛋的準備,并且告誡自己絕對不可以流淚,享了富貴,就要受得住百姓的怒火。
可她等啊等啊,卻沒等到臭雞蛋爛葉子。
第一樣扔上馬車的東西,是個護身符。
“公主,你要照顧好自己,佛祖會保佑你的!
”
清歡撿起那個護身符,回頭看向扯着嗓子朝她喊的婦人,抓着護身符回應她:“我會的!
”
話音一落,各種東西從四面八方雨一樣落入肩輿裡,語聲嘈雜,她竭盡全力也隻聽清了聲浪大的幾句。
“公主,你要保重!
”
“公主,你代我們受苦了!
”
“公主,我們等你回來!
”
“公主,你要活下來啊!
”
“……”
清歡擡起頭,眼淚從眼尾滑入鬓角,不讓它花了妝。
一會後,她起身,扶着肩輿站到她能走到的最前方,迎着所有人的視線,将百姓對她的所有祝福納入心底。
她從不知自己對大佑有如此深的情感,她希望自己活着時于大佑有益,若死了,能回歸故土。
她甚至覺得,前邊就算是條死路,為了大佑,她也敢走!
計安在一邊看着,心下震撼。
他不知道前朝,前前朝,或者更往前一些更古一些的朝代,當它們從強盛走向衰弱時是什麼模樣,百姓是不是知道,是不是有過自救。
可他們大佑的百姓,此刻明顯是知道清歡和親是為了大佑,為了不起戰火,也是為了他們!
放眼四顧,入眼所及皆是情緒激蕩的百姓。
他們或氣悶,或不甘,或嘶吼,一片真心全為大佑。
計安心想,大佑有如此百姓,若是朝廷争氣一些,何愁不能再強盛百年!
“十安公子,你平安回來!
”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帶得許多早就藏着話的人也都喊了起來。
“對對,十安公子,你可一定得回來!
”
“是安皇子!
安皇子,你别傷心,我們都知道你是沒辦法。
”
“就是十安公子,我們看大的十安公子!
十安公子,你别沮喪,我們不怪你,不是你想和親的!
”
“安皇子,我們都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你的詩集我都有收藏,你那麼有志氣,怎麼會願意和親!
”
“十安公子,我們知道你在朝堂上反對了,就是沒辦法!
不怪你!
”
“都怪那些武将,廢物!
”
“沒錯,就是廢物!
”
“……”
計安本還在感慨,聽到後面卻笑了,前邊還争得互不退讓的兩方人馬在這一點上達成共識了,都認為是武将太弱,才會讓大佑失城談和。
他們又怎會知道,大佑最大的求和派,是皇帝。
大街兩邊的二樓早被各家占據,無論是該在各部理事的,還是在家養病的,此時都在這裡。
看着下邊這場景他們皆是沉默下來,百姓就是一面照妖鏡,他們是什麼樣的,大佑就是什麼樣。
眼下看着,大佑分明還有将來!
讀過史的人都知道,大佑眼下站在最關鍵的分叉路口。
往下一步,一瀉千裡,從此走向末路。
若能往上走,那,還有救。
大佑,會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