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科舉路,能走到殿試的人都非等閑。
言十安謹慎慣了,更不會小看任何人,和秋闱、春闱那時一樣,所有事都交給不虞管了去,他多半時間在老師跟前受教。
時不虞則讓阿姑給清歡去了信,做不了這個贊者,便問問她有沒有合适的人選。
在她看來,能參與進言十安弱冠之禮這件事裡的人,必須是絕對的自己人,不然豈不是惡心了言十安。
清歡倒是真給了個人選:表妹駱氏。
時不虞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瞪大眼睛指了指自己,再一想,好像也不是不行?
雖然是假的,但現在他們的身份就是表哥表妹,表妹當然可以做贊者!
至于之後身份揭穿……誰敢多言。
行,人選就這麼定了,時不虞愉快的開始定觀禮的人選。
到殿試這日,時不虞當然也是要送的,有些話不适合在外邊說,她早早就去了主院,在言則搬來的圓幾上坐下,看着岩一給他拾掇,一邊叮囑。
“朱淩被抓多久,就多久沒有抓人進宮了,這段時日也不見宮中有屍身送出來,即便那些可憐人都還活着,對皇帝來說也難免失了新鮮感。
他本就對你起過念頭,今日見到你很可能會再起邪念,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别到時露了餡被他疑上。
”
言十安從銅鏡裡看着她,他走過的這些年,向來是什麼事情落在自己身上就扛下什麼事,沒有人替他想過是不是扛不住,連他自己都不曾。
哪怕是這件惡心事,哪怕他沒做好心理準備,到時他也能應對。
可是,怎會一樣呢?
有個人替他想到了,于是來殷殷囑咐,帶着安撫之意,隻是想想心裡就是暖的。
這一刻他才知道,原來許多事,都不是必須他一個人硬扛的,于是他問:“若他眼神奇怪,我是不是應該表現出疑惑?
”
“你如今還不是臣子,是沒有資格面見君顔的,就當感覺不到吧。
”時不虞摸着手臂上泛起的雞皮疙瘩,隻是想一想她就覺得難受了,難為言十安還得承受那些:“按慣例,他隻會露露面,不會一直在那裡,你不要因此亂了心緒,影響了考試。
”
言十安起身,轉過身來面向不虞:“别擔心,我視他為無物,影響不到我。
”
時不虞随之起身,笑道:“你的定性忍性都超過許多人,他人緊張的時候你能不緊張,就已經甩下他人一大截了。
”
這時天邊都還未有微光,起得比平時早了許多的人臉上帶着困意,未挽發,未更衣,可腦子一如既往的清醒。
言十安看着她輕聲道:“這次,皇陵是該冒煙還是着火?
”
時不虞認真想了想:“冒煙就夠了,你要真拿個狀元回來,我怕皇陵震塌了。
”
言十安忍笑,應下來:“好,那我不拿狀元,再拿個第四也夠用了。
”
“夠了夠了,皇室子弟中進士,古往今來你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
兩人對望一眼,同時笑出聲來。
秋闱時說這樣的話,那是吹牛,春闱時說,那也有可能砸到腳,可現在進士已是十拿九穩,便可以驕傲且大聲的說:皇室真要出個進士了!
這次,時不虞隻将人送到門口。
看着仍是穿着他外祖母送的那身衣裳,時不虞不知為何就難受極了,天底下,身份能比他貴重的人少之又少,可普通人也比他擁有得更多。
想也不想的,時不虞跨過門檻往前追了幾步:“言十安。
”
正準備上馬的言十安轉過身來。
時不虞想了想要說什麼,最終也隻是說了一句:“旗開得勝。
”
言十安笑了,深深的看她一眼後翻身上馬,去奔赴屬于他的戰場。
可即便是做足了心理準備,當那道如影随形的眼神覆在身上的時候,仍是讓他幾度停下筆,拼命去想不虞的臉才隐忍下來。
就連其他監考官也都察覺到了皇上的眼神時常落在言十安身上,他們不解其意,便也對他有了更多關注,饒是言十安慣來承受種種壓力,這一日殿試完,仍讓他覺出了累,回到家沉沉睡了一覺才緩過來。
等待出榜的時間裡,民間又開了盤口,時不虞讓阿姑悄悄去下注,賭言十安能得二甲傳胪。
“賠率不高?
”時不虞不解:“為何?
”
萬霞忍不住笑:“舉人第四,貢士第四,大家都在猜言公子有沒有可能進士還第四。
”
“看來大家對十安公子期望很高嘛!
”
“何止,我聽着那言語間親近得像是看自家孩兒。
”
時不虞托着腮笑了,這就是她要打造的局面。
言十安是在京城所有人眼皮子底下成長起來的,看着他中舉,看着他出貢,看着他名聲遠揚,這就會滋生出一種,這就是自己看着長大的孩兒的感覺,對他的親近也就油然而生。
說得近一些,皇帝想做什麼不那麼容易。
說得遠一些……
時不虞垂下視線,當将來他坐到那個位置上,大家也會自然而然的擁護他,政令推行也會更容易。
和白胡子在外邊胡玩的那些年月,她見過白胡子随手做下的種種部署,有許多眼下都是看不到好處的,可卻能為子孫計。
白胡子說,長遠才是将來。
所以,她的每一步都着眼将來。
殿試後前十本該有小傳胪,卻不知緣何取消了,出榜那日,參試的所有人前往宮中等待金殿傳胪。
時不虞早早就等在貼榜的地方。
人潮洶湧,比之秋闱和春闱更甚。
窦元晨、莊南和曾顯将她護在中間,有了上次的教訓,這次他們非常防備。
可無論其他人說得多熱鬧,戴着帷帽的人始終安靜的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
三人對望一眼,外人可能會以為她在緊張,可他們離着近,看得出來她的放松,她并不緊張,來此好像真就隻為等一個結果。
随着日頭漸高,金榜在衆人的注目下高高挂起。
之前紋絲不動的人握着仆婦的手沖到了最前邊,她從來都是從前往後看,不過眼神稍移,就看到了那個爛熟于心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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