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給郁棠送信的是阿苕。
看見郁棠,他匆匆忙忙地迎上前去,拱手行禮道:“小姐,是少東家讓我來的。
他說,您的信他已經收到了,就按您的意思辦。
還說,家裡一切都好,讓您不要擔心,那筆生意也談成了。
等您回去了,再慶祝一番。
”說完,從兜裡掏出了一封信。
郁棠笑着點頭,打開了信,立刻就讀了起來。
除了阿苕說的那幾句話,郁遠在信中還盛贊了章公子的那十幅畫,說那客商十分滿意,還想出每幅十兩銀子将畫買下來。
郁遠給她寫信來有兩層意思。
一是想做成這筆生意——那客商家裡是做繡品生意的,來他們家買箱籠是為了讓家裡鋪子的貨品齊全一些,讓繡品的生意更好做,因而兩家的生意不僅沒有沖突之處,還能相互促進。
二是要和她商量,若是把畫賣給那商家,要不要給章家銀子?
給章公子多少銀子好?
又因那客商這幾天就要離開臨安回鄉了,做好的箱籠是由他們家包送的,這件事得在那客商離開臨安之前決定下來,他這才剛剛收到郁棠的信就立刻差了阿苕送回信的。
郁棠掩信思考了半晌,給郁遠回了一封信。
賣畫是可以的,賣畫的銀子可以和章家對半分,但要和那客商寫個契約,這十幅畫是他們郁家獨有的,客商拿去了,隻限在他們家的鋪子裡用,不得轉賣。
如果一定要轉賣,得以文書的方式告之郁家,并得到郁家的同意,需要重新支付銀子。
因天色不早了,回臨安城最少也得一個半時辰,阿苕接過書信就立刻起身告辭,回了郁家。
裴宴這邊知道除了郁棠在别院小住,還有沈太太和顧曦也在别院,有外人在,他不好直接去給老安人問安,遂先回了自己住的院落,梳洗更衣過後,派了人去問老安人什麼時候方便見他。
隻是派出去的人還沒有回話,他就聽說郁家有人來給郁棠送信。
他不由心生訝然。
郁棠的信才送回去,家裡的人立刻就給她回了信,連一天都等不了,不會是家裡出了什麼事吧?
裴宴想到郁太太的病,又想到郁家買的李端家那三十畝良田……
他叫了在這邊服侍老安人的胡興進來:“郁小姐那邊出了什麼事?
”
胡興這些天都在别院全心全意地幫着老安人辦事,幾位小姐和幾位貴客每天哪道菜吃的多哪道菜吃的少他都知道,沒有聽說郁小姐那邊發生了什麼事啊!
他一下子懵了。
裴宴原本就對他的辦事能力不滿意,後來因為看他巴結上了老安人,加之老安人這邊也需要個用得順手的人,他這才睜隻眼閉隻眼,讓他繼續在總管的位置上屍位素餐的。
如今看他這個樣子,裴宴就更加不滿意了,甚至這種不滿意直接就表現在了臉上。
他厲聲道:“怎麼?
你不知道嗎?
”
三老爺前幾天才把原本服侍大老爺一家多年的一戶世仆家五歲以上的男丁全都打死了,婦孺全部發賣了。
阖府上下正戰戰兢兢的,全在私底下議論三老爺既不像老太爺那樣仁厚也不像老安人那樣寬容,完全不像裴家的人,還有人羨慕胡興因禍得福,提前去了老安人那裡服侍。
胡興聽了不免暗中慶幸,卻又惶恐不已。
此時被裴宴這麼一問,一個寒顫,雙腿發軟,差點就跪了下去,好半晌才能發出聲音,結結巴巴地道:“郁小姐和幾位小姐都玩得很好,早起早睡,偶爾還會沿着明山湖走上一圈,剛剛還和幾位小姐去梅林那邊賞梅了……”他都快要哭出來了,“真,真沒發現她有什麼不妥!
”随後,他的直覺不由讓他又大着膽子道,“再說了,郁小姐一個閨中小姐,我就算是想知道些什麼,人家郁小姐也不會和我說話啊!
”
裴宴神色微霁。
胡興暗中擦了擦了冷汗,有種死裡逃生的感覺。
可緊接着,他開始反省自己怎麼會說出他沒辦法接近郁小姐的話來,反省為何裴宴會因為他的這番話而神色微霁起來……
一時間,他覺得他好像知道了什麼了不得的事。
胡興看裴宴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裴宴沒有把胡興看在眼裡,自然也就不會去注意他那些變化微小的表情。
他想了想,道:“郁小姐她們還在梅林賞梅嗎?
”
胡興忙道:“是的,還作詩了。
”
總算還能答幾句話,有點用處!
裴宴面無表情地瞥了胡興一眼,道:“你悄悄地給郁小姐帶個信,讓她在梅林旁等我一會兒,我有話問她。
”
非禮勿視吧?
為何偏偏要他去帶信?
胡興心裡很苦,卻不敢表現出來半分,不僅要恭敬地低頭應是,還要做出一副以功抵過的歡天喜地,高聲道:“我這就去!
”
裴宴冷冷地“哼”了一聲。
郁棠得了信并沒有多想,和老安人低語了幾聲,就找了個借口出了暖亭。
五小姐剛好一首六言絕句做好了,見狀不由道:“郁姐姐這是要去做什麼?
”
幾個人一起做詩,顧曦是第一個做好的,三小姐排第二,第三的是郁棠,二小姐和五小姐緊随其後,四小姐還在那兒低頭寫詩。
大家準備寫好了一起拿給老安人、沈太太、二太太點評的。
老安人也沒有多想。
郁棠既然知道了李家賣地的蹊跷,裴宴肯定也知道了。
她就猜測着裴宴應該是找郁棠問這件事。
隻是這件事不好讓這些小丫頭們知道,她老人家也就打了個馬虎眼,笑眯眯地道:“誰還沒有點事,你這孩子,該裝糊塗的時候就得裝不知道,該問的時候就直說,你還得練練才能放出門去。
”說完,還看了二太太一眼。
二太太呵呵地笑,應着:“您放心好了,我會好好教導她的。
”
老安人“嗯”了一聲,這件事就這樣揭過去了。
顧曦心裡卻百轉千回。
郁家的小厮來找郁棠分明是有事,郁棠回來卻隻說是家裡人來問她鋪子裡的事,連老安人想知道的都攔在了外面,如今又這樣大搖大擺地從詩會上走了,她怎麼想都覺得事情不簡單。
而荷香想的比顧曦更複雜。
她尋了個機會湊到顧曦的耳邊低聲道:“小姐,三老爺上了山。
”
郁曦眉角一挑。
荷香知道她這是想聽更詳細的,遂飛快地道:“我剛才去打聽郁小姐的事發現的,三老爺還沒有來給老安人問安,聽說會在用了晚膳之後過來。
”
那郁棠這是去做什麼呢?
顧曦心中隐隐覺得不安。
二小姐還沒有查出郁棠是怎麼突然冒出來的。
她給荷香使了個眼色。
荷香會意,悄悄地離開了暖亭。
不一會兒,四小姐的詩也做完了。
二小姐打趣四小姐:“我們可是全都在等你!
”
四小姐不滿地嘟着嘴:“我不是說了要烤肉嗎?
是你們要做詩,我一點準備也沒有。
”
“你要怎麼準備?
”三小姐難得和四小姐開起玩笑來,“來前先熟讀白、李?
”
白是指白居易,李是指李白。
四小姐心虛地反駁道:“難道不行嗎?
”
大家都笑了起來。
老安人道:“那就先看四丫頭的詩。
”
四小姐扭扭捏捏地讓身邊服侍的小丫鬟把詩作遞了過去。
顧曦卻道:“我們不等郁小姐嗎?
”
老安人笑道:“天色不早了,你們等會不是還要吃烤肉嗎?
不等她了。
”
顧曦抿着嘴笑了笑,上前去觀看四小姐做的詩,心思卻一半留意着荷香什麼時候能回來。
也不過是一炷香的功夫,荷香又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暖亭。
這次不用荷香找機會了,顧曦直接說她要去趟官房,帶着荷香在無人的梅林中伫足。
荷香的臉色有些凝重。
她道:“小姐,那郁小姐哪裡是有事,她是去見三老爺了!
”
顧曦愕然,心裡卻莫名有種塵埃落定的踏實。
她沉聲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
“具體是怎麼一回事,我也不知道。
”荷香低聲道,“我從暖亭出來,就照着郁小姐去的方向慢慢找了過去,結果發現那條路是通往明山湖旁的涼亭。
涼亭裡除了郁小姐,還有個穿着白色鬥篷的青年男子。
我想走近去看看,結果發現涼亭周圍有七、八個護衛站在暗處,我吓了一大跳,說是您的貼身丫鬟,您讓我回屋去拿點東西,結果我迷路了,這才脫身。
之後我又遇到了胡總管,試探了幾句,才知道那青年男子是裴家的三老爺。
”
顧曦沉默了半晌,道:“那三老爺長得什麼模樣?
”
荷香面色一紅,低聲道:“長得很英俊,氣質儒雅……在我見過的人裡面,隻有大公子能和他一較高下。
”
顧昶是杭州城裡有名的美男子。
顧曦的臉也有些熱。
可想到郁棠,她不禁眉頭緊鎖。
裴宴要做什麼?
他私下和郁小姐會面,老安人是不知道?
還是知道卻給兩人打馬虎眼?
那郁小姐又是以什麼身份在裴宴面前出現的呢?
說來說去,她和阿兄還是大意了,沒有想到臨安城還有像郁小姐這樣的女子。
她是随郁小姐去呢?
還是想辦法讓郁小姐從裴府消失呢?
顧曦一時有點拿不定主意。
她對荷香道:“你看能不能想辦法知道郁小姐和裴三老爺之間的關系。
特别是老安人知不知道……”
如果老安人是知道的,那裴家打得是什麼主意?
這才是她應該注意和關心的。
顧曦長長地籲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