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亮,付拾一等人推開彥青房門的時候,彥青的屍身都已涼了。
翟升替彥青收斂,輕歎道:“雖然以前做了不少這種事情,但是頭一次,覺得心裡這麼堵得慌。
”
徐雙魚也是很想“嘤嘤嘤”哭幾聲,“是啊。
我覺得,他真的……太委屈了。
老天爺真不公平。
”
付拾一陰森森看二人:“難道你們不知,在這種時候,千萬不能說這種話嗎?
入土為安,好好做事就行!
人家的事情,用得了你們來評論?
”
公平也好,不公平也好,彥青坦然接受了命運,其他人,就不必再多言。
翟升閉嘴,過一會兒又想起了一件事情,于是小心翼翼再開口:“真的做火葬?
還要把骨灰埋了?
”
“嗯。
”付拾一點點頭:“尊重他吧。
更何況,就算留下墳茔,誰去祭拜呢?
”
徐雙魚毫不猶豫:“我去。
我可以每年都去——”
“那以後呢?
”付拾一淡淡的扔出事實:“有朝一日你回老家了呢?
再也不來長安了呢?
或者,你死了之後呢?
你家子孫祭拜你,是因為你是老祖宗,可彥青和他們又是什麼關系?
就算他們願意,彥青也不認識他們啊。
”
“假如是你,你是希望你重視的人記得你,祭拜你,還是希望陌生人憐憫你,然後施舍你?
”
徐雙魚默默的閉上了嘴。
翟升也若有所思。
付拾一幽幽歎氣:“再說了,埋樹底下也沒什麼不好的,樹還能結果子,搞不好因為開花結果這種事情,他還能熱鬧熱鬧呢。
”
這下,所有人齊刷刷打了個寒噤。
王二祥忍不住道:“要不,還是埋在松柏底下吧?
”
付拾一知道他們的心思,更加寂寞如雪:“看不開啊,看不開。
”
人死了,最終都是要埋進土裡做肥料的。
這些肥料,最終也是要被樹木吸收掉的,又有什麼好接受不了的?
松柏是樹,果樹就不是樹了?
除辛倒說了句:“将來若我死了,就在墳頭多種點藥材。
将來萬一旺旺他需要,還能采藥來,順帶也能看看我。
”
付拾一:……好想法。
好實用。
土地最大利用化,很好,很環保。
于是她也認真想了一下,自己如果死了,墳頭種什麼樹——好像還是果樹最劃算!
處理完彥青的屍體,付拾一将彥青留下的東西,按照他的意願,送去給嘉誠縣主。
嘉誠縣主看見那個小小的匣子,登時臉色就慘白起來,遲遲不肯伸手接過:“這是……”
“彥青的遺物。
放心,不是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
”付拾一沒好氣的解釋一句,臭着臉問她:“你要不要?
不要我們就自行處理了。
”
嘉誠縣主一把接了過去,卻遲遲沒有打開,反倒是問了句:“如果是你們處理,你們會怎麼樣處理?
”
付拾一反問她:“你希望我們怎麼處理?
”
嘉誠縣主噎了一下,良久才歎了一口氣,無奈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隻是……應該也出不去了。
交給我,其實也留不住。
”
等她死了,也指不定落到誰的手裡。
付拾一這才想起這一茬,不由得深深看一眼嘉誠縣主,忽然覺得她也不算那麼面目可憎。
于是她的語氣好了一點點:“通常情況下,都是賣掉,然後将錢捐贈出去。
不管是給窮苦人家,還是孤老院,都行。
再不然,就添置成東西,捐給仵作學院。
”
仵作學院,也是靠大家的救濟和捐贈,才能蒸蒸日上啊~
“如果捐給仵作學院,我們會有一個屋子,專門放畫像,畫像底下會寫上他的生平,供學生們參拜。
”
嘉誠縣主聽得一愣一愣的,由衷道:“那倒是挺好的——”
“他們的捐贈,為人類醫學,提供了前進的染料,這種功德,理應被銘記。
”付拾一認認真真的說,一時之間,竟然有點形象高大起來,以至于嘉誠縣主都看呆了。
好半晌,嘉誠縣主回過神來,打開了匣子。
結果一看裡頭的東西,霎時哭得猶如珍珠斷線,整個一梨花帶雨:“他竟然都留着!
”
付拾一看不出裡頭的門道,于是打聽一句:“這些東西看着也沒什麼特别,是有什麼來曆嗎?
他臨走之前,也十分愛惜的樣子。
”
“這些都是我送給他的生辰禮物,還有兩個,是他送了我成婚禮,我随手回的禮。
說是特地準備的,其實就是臨時拿過來,敷衍他而已。
”嘉誠縣主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付拾一覺得自己有一種手撕渣女的沖動:太渣了好嗎?
這種行為放在男人身上,叫渣男,放在女人身上,也是很渣的好嗎?
“自從成婚之後,每年那日,他都會給我送禮。
”嘉誠縣主也不知是不是忽然來了傾訴的欲望,完全無視了付拾一克制的樣子,繼續往下說。
“第一年,送的是一隻木簪。
那木頭是他親手伐的桃木。
選了木心,一點點打磨出來的。
上頭還用金絲鑲了我的小字。
”
“是他親手做的。
我說那段時間,他怎麼手上那麼多細小的傷。
還為他不愛惜自己的手,跟他發了一頓脾氣。
”
嘉誠縣主苦笑:“第二年,是一隻陶人。
聽說也是他親手捏的,跟燒陶人學了好幾個月才做出來。
可惜第二天,就被我不小心打碎了。
不過這個事情,我也沒告訴他。
”
“每一次,其實我都不記得,怪不自在的随手拿了什麼寶物塞進他手裡。
他也不惱,微笑着跟我道謝。
隻是後頭就沒看見過,我還以為是他也知道這就是随便給的,所以跟我一樣,就塞在哪裡不管了。
”
“我沒想到,他都留着。
”
聽到這裡,付拾一忍不住打斷了一下嘉誠縣主:“恕我直言,你真的太自我了。
”
嘉誠縣主被罵了,反而苦笑起來:“是啊。
我真的對不起他。
一直以來,我都隻當他是個玩物,是個替身。
我從來不知道,原來,他有自己的心……”
“他是個人。
”付拾一無言的翻白眼:“是人,就會有自己的意願,有自己的感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