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落，一本牛皮紙包的書落到了江芝蓮的腳邊。

　　她撿起來一看，封皮上寫着“獸醫臨床尿液分析”。

　　呃……

　　翻了兩頁，不太看得懂，隻認得一張畫着老母豬的插圖。

　　“你還有别的書嗎？
”她有氣無力地問道。

　　孟青：“獸醫寄生蟲，獸醫病理學，獸醫藥理學……”

　　艾瑪，更催眠了。

　　江芝蓮打斷他，“等等，不要獸醫的，有沒有别的更有意思的……”

　　孟青：“禽病學，豬病學……”

　　“咳咳咳……”江芝蓮有點心絞痛。

　　對面安靜了兩秒，“感冒了？
”

　　江芝蓮捂着胸口，“受驚了！
”

　　孟青：“那你最好去醫院檢查一下。
”

　　什麼鬼？
！

　　這種平常看起來斯斯文文的人，打起黃腔來永遠這麼渾然天成。

　　不要臉！

　　江芝蓮：“你有沒有小說？
”

　　“有的。
”孟青又開始報書目了，“白鲸，野性的呼喚，駱駝祥子，貓城記，龍虎狗……”

　　“等等。
”前面那幾本她雖然沒看過，但至少聽說過，可——“龍虎狗是啥？
”

　　孟青：“巴金的散文集，你看嗎？
拿給你掃掃盲？
”

　　掃你妹的盲！

　　我這麼博學多才，還能提前預知四十年的曆史，用得着你給我掃盲？

　　江芝蓮在心裡一通腹诽，開口卻軟綿綿地央求道：“你陪我聊會兒天吧，我困死了。
”

　　孟青遲疑了一下，“就這麼聊啊？
”

　　江芝蓮點點頭，意識到對方看不到，才說：“還得看着西瓜呢，就這麼聊吧。
”

　　“我沒什麼可跟你聊的。
”孟青在院子裡緩慢地踱着步，踩出極輕極軟的腳步聲，聽得人心裡癢癢的。

　　“……你說話能不這麼噎人嗎？
”她提出異議，“怎麼就沒有可聊的呀！
”

　　對面傳來一聲無奈的輕笑，“總不能我跟你聊怎麼救中毒的小牛，怎麼幫難産的母豬産崽。
然後你跟我講小炒牛肉怎麼做更嫩，醬牛肉怎麼腌更入味，紅燒肉怎麼做香而不膩吧？
有句話叫道不同不相為謀，聊不到一起，還是不要生聊的好，那樣容易吵架，影響鄰裡感情。
”

　　看他多體貼多耐心，既考慮到了彼此的情緒和愛好，又維護了社會和諧。

　　江芝蓮啞然半晌。

　　孟青以為她認清了現實，不打算跟他聊了，便從手邊重新挑了一本書，還未等他翻開第一頁，突然聽到她說：“人生豐富多彩，包羅萬象，可聊的多了去了，幹嘛非得聊動物啊。
談天談地談星星月亮都可以啊！
”

　　“……”他合上'書，深吸一口氣，認命道：“那就聊吧。
”

　　她一高興，突然又冒出了新的想法，“咱們坐到院牆上聊吧，隔着一堵牆，搞得跟兩個蹲大獄的人在偷情似的。
”

　　“……”

　　這都什麼比喻。

　　行吧，您說啥是啥。

　　孟青擡腿一蹬，手掌一撐，人就輕巧地坐了上去。

　　江芝蓮仰着頭，呆住了。

　　月光灑在他的身上，把他挺拔修長的身影映照得勾魂攝魄。

　　星光熠熠，不及他一個背影奪目閃耀。

　　她浮想聯翩，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傻妞，微張着嘴巴，大腦當場宕機。

　　上輩子活了一大把歲數，她都幹什麼了？
怎麼就沒遇到一個這麼讓人心動的人呢？

　　孟青側過臉，低頭看她，“你上不來？
”

　　江芝蓮回了神，抿抿唇，确認自己沒有流口水，才用目光預估了一下院牆的高度。

　　院牆至少得兩米，沒受傷的時候都未必能上去，更何況是現在呢。

　　她拉過來兩個紙箱子墊腳，可還是差了點距離。

　　孟青準備拉她一把，可想起來她肩胛骨和手肘都骨折了，兩邊都不能随便拉。

　　他看她站在箱子上左擰右扭，試了好幾個動作都上不來，莫名覺得可愛，便調笑道：“拍西瓜的時候挺有勁，拍我肩膀的時候挺順手，現在怎麼上不來了？
”

　　“孟青！
你還有沒有點同情心了？
！
不知道搭把手幫忙，還在這冷嘲熱諷的，說好的鄰裡之愛呢！
”江芝蓮左邊骨折的肩胛骨其實好得差不多了，原本那個地方傷得就不重，養了幾天，吃飯、做菜、拎點小東西問題都不大，但要把整個身體撐起來，還是有點難度的。

　　孟青：“你轉過去。
”

　　“幹嘛？
”江芝蓮警惕地看着他，“你别亂開玩笑啊，你要是把我推下去我跟你沒完！
”

　　孟青嗓音溫柔，“轉過去！
”

　　江芝蓮一邊轉身一邊不放心地念叨着，“我跟你說，我這手肘還沒好利索呢，你要幹嘛你先跟我說清楚……”

　　孟青把左腿挪到另一邊，跨坐在院牆上，探身用雙手掐住她的腰，用力一提，嘴上還在嘟嘟囔囔的人轉眼就坐到了他面前。

　　“……”江芝蓮的話突然頓住，身上一麻，覺得留在腰上的力道和溫度正在燃燒着她。

　　孟青收回左腿，恢複了之前的坐姿。

　　兩人肩并着肩，面朝着各家的小院。

　　“謝謝……”江芝蓮憋半天隻憋出兩個字來。

　　“不用客氣。
”孟青問她，“不困了？
”

　　江芝蓮點點頭。

　　一通折騰，徹底清醒了。

　　孟青望着遠山，“不是要聊天嗎？
怎麼不說話了？
碰到骨折的地方了？
”

　　“啊，沒有……”江芝蓮尬笑兩聲，沒話找話，“沒想到你還挺有勁兒的。
”

　　孟青：“我能背着三四百斤的黑熊爬山，你這幾十斤不算什麼。
”

　　啧啧啧，誇兩句還喘上了。

　　“做這麼多西瓜醬，你賣得完嗎？
”孟青突然問道。

　　“其實這些也不夠賣的呢，我做的醬很受歡迎的。
”江芝蓮自信地笑了笑，“你不用擔心，我馬上就能成萬元戶了。
”

　　孟青歪頭看她，眼底帶着笑意，“賺了錢打算幹什麼？
”

　　江芝蓮想都沒想，答案順嘴就出來了，“賺更多的錢呗！
”

　　“……”想要愉快地聊天，真是太難了。

　　見他不搭話，她輕輕地撞了一下他的肩頭，“怎麼？
聽起來很俗啊？
”

　　孟青悠悠道：“還是換個話題吧……”

　　換就換吧，話題她有的是。

　　江芝蓮：“你有女朋友嗎？
”

　　“……”孟青啞然，這個話題也并不想聊。

　　江芝蓮：“你之前談過女朋友嗎？
”

　　孟青：“……”

　　“不想說？
”江芝蓮不介意，繼續問：“你想找個什麼樣的女朋友？
你談女朋友是以結婚為目的的嗎？
”

　　聽她越扯越離譜，孟青打斷了她的話，“江芝蓮……”

　　第一次聽他一本正經地念自己的大名，江芝蓮脊背忽然一凜，“幹嘛？
搞這麼嚴肅怪吓人的。
”孟青緩緩道：“你是欠我一個人情吧。
”

　　“怎麼？
”江芝蓮歪頭凝視着他的側臉，“讓我以身相許啊，好的呀，我願意！
”

　　孟青歎氣，“要點臉，很難嗎？
”

　　“開個玩笑嘛，大半夜的幹坐在牆頭多無聊啊。
”江芝蓮眨眨眼，“難道不好笑？
”

　　孟青不留情面，“不好笑！
”

　　“好吧，我是欠你一個人情。
”江芝蓮收了收表情，欠債還錢，欠人情還人情，天經地義的。

　　“你想讓我做什麼，盡管說！
”

　　“别做魚醬了。
”孟青側過身子，盯住她的臉，看她的反應。

　　江芝蓮扯起唇角，笑容很淡。

　　他離她很近，呼吸打在她的額頭上。

　　孟青緩緩道：“抓魚，收拾魚，還得挑刺，你不覺得很麻煩嗎？
不僅麻煩，還浪費時間。
現在有這麼多西瓜了，應該夠用一段時間的吧？
”

　　江芝蓮迎上他的視線，“西瓜是應季的，用完之後怎麼辦？
”

　　“等天氣涼了，河裡的魚也不好抓了，魚也是應季的。
而且，按你這種速度抓魚，以後這段河裡，估計就不會再有魚了。
”孟青頓了頓，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賣掉西瓜醬之後，你手頭的錢就多了。
有這麼多本錢，你完全可以考慮賣點别的。
你不隻是會做醬吧？
我聽你小姨說，你做菜也很好吃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