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廚裡煙熏火燎，洗菜的、切菜的、炒菜的，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

　　江芝蓮的心口突然就熱了，身體裡的血液奔騰了起來。

　　這是她熟悉并熱愛的地方啊！

　　她看着眼前這些忙碌的身影，仿佛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曾經，她也是在這樣嗆人的油煙中，在混合着複雜氣味的菜香裡，在與案闆、菜刀和鍋鏟的交流中，一步步成長起來的。

　　短暫的恍惚，回憶，感慨之後，江芝蓮回過神來。

　　她細細地觀察了一會兒，很快就找到了這裡的負責人——她準備拿下的第一個大客戶。

　　這是一個四十歲出頭的壯漢，不像是油水養出來的肥胖，更像一個結實有力的相撲選手。

　　他清點好卡車運送過來的蔬菜，把接下來的活兒交給徒弟，随後走到角落裡點燃了一支煙。

　　“大哥，你好！
”江芝蓮抓住了這個完美的搭讪機會，小跑過去，熱絡地跟他打了聲招呼，。

　　“你是？
”男人轉了轉眼珠子，他認識的人裡，好像并沒有長得這麼漂亮的姑娘。

　　“我在咱們廠門口賣豆豉魚醬，想麻煩你嘗一下味道，提點意見。
”江芝蓮邊說邊把手上的碗遞到他面前，滿臉期待。

　　男人深吸一口煙，緩緩吐出來。

　　他把隻抽了幾口，還剩下大半的香煙随手扔到地上，用腳尖輾滅。

　　江芝蓮注意到，他抽的是金色盒子的中華牌香煙，一包就要兩塊多，而且隻在大城市的國營商店裡有賣。

　　工廠裡一個普通的主廚，能有這麼高的工資嗎？
能有這麼寬的門路嗎？

　　很顯然，他不是一般人。

　　江芝蓮的心思轉了又轉，她并不是很想跟身份複雜的人有太多瓜葛，可對方好像對她的醬，格外感興趣。

　　男人用布滿老繭的手指挖了一坨醬放到嘴裡慢慢地品了品，好像嘗不夠似的，接連又吃了兩三口。

　　江芝蓮的眉頭抖了抖，我天，這位大哥也不怕鹹。

　　這麼吃，很容易齁着的呀！

　　男人終于吃夠了，他邪氣地勾勾嘴角，輕笑了一下。

　　這姑娘剛才怎麼說的？
提意見？

　　好吃到這個份上，能有什麼意見可提的。

　　嘗味道是假，真正的意圖是為了推銷自己的魚醬吧。

　　這樣的人他碰到不是一個兩個了，他們都把國棉廠當成什麼了？

　　“姑娘，大熱天的，看你也不容易，我就不跟你繞彎子了。
”

　　男人見她年紀小，長得又漂亮，就好言好語地多解釋了幾句。

　　“國棉廠食堂裡的東西有專門的采購員，無論是菜還是肉，米還是面，都有專門的供貨商。
所有運進廠裡的都是經過嚴格檢驗的。
像你這種來路不明未經有關部門檢測的東西，我們不能收，也不敢收。
出了什麼問題，我們負不起責任。
”

　　江芝蓮有心理準備，但還是有些失望。

　　人就是這樣，即使最開始隻是抱着試試的态度，也想努力争取個最好的結果。

　　“大哥，這魚醬的味道，還不錯吧？
”

　　江芝蓮對自己的手藝有絕對的信心，她看出來這個男人不怕鹹地一口接一口地吃，無非是想吃出這魚醬裡的配方。

　　男人表情淡然，沒有大加稱贊，隻是輕飄飄地說：“還不錯吧。
”

　　江芝蓮笑眯眯地問：“你吃出幾種配料了？
”

　　隻要他對這個醬有好奇，并且産生了征服欲，那就好辦多了。

　　“呵……你考我啊？
”男人沒有正面回答。

　　江芝蓮擺出一副很有自知之明的樣子，“我哪兒敢啊，我就是一個擺小攤的，跟你沒法比。
”

　　“行了，我得進去忙活了。
你的醬，這裡不會采購的。
最多，回頭下班之後我到你的小攤上買一斤兩斤的自己吃。
”話落，男人轉身準備離開。

　　江芝蓮一眼注意到他帶着手表，穿着皮鞋，又想起他之前抽的香煙。

　　突然之間，她意識到什麼，便脫口而出，“這款豆豉魚醬如果拿到你自己的店裡用，或者直接賣，都一定會受歡迎的，客流量增加一倍應該不成問題。
”

　　男人的身影突然一頓，他緩緩轉過頭，深深地看了江芝蓮一眼，“小丫頭有點本事啊。
”

　　江芝蓮苦笑，她外表看起來雖然還是個剛剛成年的小丫頭，但靈魂卻已經是經曆過幾十年沉浮的老人了。

　　剛才她隻是靈光一閃地胡亂猜測，沒想到運氣還挺好，一下就猜中了。

　　而且她也沒有想到，對方會痛快地承認。

　　既然如此，那就乘勝追擊吧。

　　江芝蓮不給對方太多思考的時間，蹦豆似的說：“魚醬一斤一塊錢，你要得多的話，我可以給你很好的折扣。
我現在手頭有十斤，明天還能送過來三十斤。
”

　　江芝蓮一邊說着，一邊往前走了幾步，聲音脆亮，氣勢十足，有種打算強買強賣的架勢。

　　“豆豉魚醬可以拌涼菜，可以直接當拌飯醬吃。
炒菜和炖菜的時候放一點也可以調出很好的味道。
你把醬放到避光陰涼的地方，存放三個月不成問題，不會壞掉的。
三四十斤的醬，對你的店來說，應該不算多，很快就能用完。
”

　　“我有個問題。
”男人打住了她濤濤如江水的激情推銷。

　　“你說！
”江芝蓮深吸一口氣，這時才覺得有點缺氧。

　　“我不問你全部的配料，隻想知道裡面的甜味是怎麼來的？
我吃着并不像白糖，也不是蜂蜜，從口感上來看，也不會是南瓜和紅薯……”男人摸了摸下巴，陷入沉思。

　　江芝蓮抿嘴笑了笑，“我告訴你的話，你就買我的醬嗎？
”

　　男人點點頭。

　　“那你買多少？
”江芝蓮問。

　　“你賣多少我買多少。
”他不差錢，為了解決心中的疑問，花點學費是應該的。

　　況且，小姑娘說得沒錯。

　　魚醬味道好，用法靈活，可以趁此機會多開發幾款新菜，能為飯店增色不少。

　　他一點都不虧。

　　“那先付一半的定金吧？
”江芝蓮伸出手，手掌朝上，“我暫時有四十斤，可以給你打八折。
”

　　男人二話不說掏出兩張十元錢，拍在江芝蓮的手上。

　　他粗糙的大掌蓋在女孩兒嫩豆腐般的小手上，并沒有挪開，“我要的答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