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鳳樓的話語並無錯漏,就令黎昭群的心中湧起了一陣悲哀與憤怒。
是啊。
晏鳳樓從頭到尾都不曾主動然他們做任何事,從入莊到如今,一切都是他們自行做的決定。
但偏生,他們步步都隨了晏鳳樓所想所料,最後步入他設下的圈套裡,達成他的目的。
就譬如現在,他之所以要見晏鳳樓,也莫過於是因為他拿了孫家姐弟的性命來威脅自己。
黎昭群既惱怒,與此同時又倍覺無力。
他忍不住捂住了臉,退後了兩步,「……晏公子當真是好本事,算無遺策,是我,是我們像倉皇無措的老鼠,被你追得無處可藏,最後隻能逃進你設下的陷阱裡。」
他昂起頭,壓著心底的疲憊無奈,眼眸下移,落到晏鳳樓身上,喃喃道,「晏公子,我這樣的人……倒是勞煩您大費周章了……」
晏鳳樓揚了揚眉頭,俊美的臉上浮現出愉悅的笑容,「黎昭群,你尋我來,恐怕不是為了與我探討這些吧?便是我能耽擱得起,孫小姐的情況可也是拖延不得的。」
「據說,孫小姐的父親對你有幾分恩情,那孫大人又隻得了一兒一女,如今都與你一道兒。若是他們出了事……」他輕輕一笑,「那孫大人夫妻怕是此生都無望了吧?」
黎昭群聞言,不由咬緊了唇齒,「晏公子!」
他自然是聽得出來晏鳳樓的警告之意,他閉了閉眼,恨恨道,「你所求不過是想以理陽公府座上賓的身份與我同行入京。此事於我而言……並不難做到!」
「但是,」他睜開眼,唇齒間都是血腥氣,「若要我想法子讓林指揮打開城門迎接燕王軍隊入京,實非我所能為。」
「若是晏公子當真要逼迫於我,那我也隻能對不起孫大人。我願以性命與孫家姐弟陪葬,黃泉路上,再與他們緻歉。也絕對不能做出違背忠孝道義之事!」
說著,他擡起頭,露出了脆弱修長的脖頸,就像是一隻引頸就戮的白鶴,頗為悲壯。
聞言,晏鳳樓眯了眯眼,目光在他身上逡巡,片刻後,就在黎昭群以為他會發難時,他驟然輕輕一笑:「黎兄倒是明白取捨。不過,我也可以接受這個條件。」
黎昭群微微一怔,顯然沒想到晏鳳樓竟然真的肯讓步,都有些不敢置信。
「你——晏公子願意應承?」
晏鳳樓緩緩起身,振動衣袖,衣袂飄飄,他擡眼,笑容燦燦,「我要黎兄你以理陽公府名義護我和我的隨從安全入京,並保證不透露我的真實身份。」
「若是你能做到這一點,我自會保全孫家姐弟和你隨從的性命。至於城門一事,」他擡眼,瞟了眼黎昭群,笑意愈濃,「日後自有其他打算。」
見此,黎昭群非但沒有鬆一口氣,反而心中警鈴大作。
他總覺得以晏鳳樓的性子,如此輕易就接受了條件,必有後招。
但偏生眼下,他已經別無選擇。
「當真如此簡單?」黎昭群不禁懷疑出聲。
晏鳳樓桃花眼中閃過一絲戲謔:「那不然,黎兄還是想法子讓林指揮給我開城門吧?」
黎昭群一噎,連忙低下頭,不敢再多言。
「我們何時啟程?」
「時間緊張得很,兩日後吧。」說著,晏鳳樓伸了個懶腰,緩步走到黎昭群身邊,俯下身,在他耳邊輕聲道:「不過在此之前,黎兄還得多做一樁事。」
「什麼?」黎昭群眼中閃過疑惑,卻也提起了心。
「黎兄離開家中許久,想必家中也是記掛思念不已。上回黎兄不是還想給家中去信一封嘛?這次,就給家中書信一封,言攜友登門,如何?」
晏鳳樓的聲音溫和得幾近不可聞,刺激得黎昭群脊背發涼。
他也不敢忤逆,更猜不透此刻晏鳳樓的心思,隻能硬著頭皮頷首道:「是……我自當照辦,還請晏公子不要食言。」
晏鳳樓滿意地直起身,拍了拍黎昭群的肩膀:「黎兄明智。我即刻命人準備筆墨,待你寫完,我會立刻命人送回理陽公府,但黎兄可別做多餘的事,叫我失望才好。」
「至於藥材,我自會送到孫小姐手中。同時,你的隨從們也會得到善待的。畢竟,我們都是朋友嘛!」
「晏公子,你想如何對我都可,但請此間事了,放孫家姐弟一條生路。」黎昭群擡眸,深深地望來。
「這是自然。」晏鳳樓笑意盈盈,「我與阿聰亦是一見如故,豈會為難?隻要你們不妨礙我等大業,我自會善待你們的。」
黎昭群對上這雙含情脈脈的桃花眼,卻隻覺得渾身發涼,他連忙垂眸低頭。
「多謝晏公子。」
晏鳳樓淡淡一笑,轉身朝門口走去:「稍後會有人送來筆墨紙硯,黎兄可得好好斟酌言辭。」
話音落下,他邁步離去,隻留下黎昭群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屋內。
窗外秋風蕭瑟,落葉樹葉紛紛揚揚落下,黎昭群握緊拳頭,咬緊了牙關。
趙管事見到自家公子出來,連忙迎上去,低聲道:「大公子,您這回倒是對他們很是寬宏大量,竟還禮三步。」
畢竟,按照以往晏鳳樓的性子,遇上這種不軟不硬的骨頭,有的是法子折騰的。
如今竟這般高高拿起,輕輕放下了,實在是有些不像是他以往的做派了。
晏鳳樓聞言,斜睨著趙管事,「趙叔,在你心中,我難道是那等隨意喊打喊殺的人麼?」
趙管事憋住,沒有吭聲。
反正這點是不像世子的。
世子別看著性子急躁刁鑽,但骨子裡還是更像王妃一些,對待下屬更是寬厚仁德一些的。
但這大公子就不同,看著總是笑容晏晏的,但心思深沉,最是叫人難以捉摸。
他可以談笑間殺人染血,也能笑意盈盈地推心置腹,就如王爺一般叫人驚懼害怕。
晏鳳樓倒也沒真的要逼著趙管事說出個三五六來,他擡了擡下巴,繼續道,「這黎昭群的確如他所言,是個紈絝子弟,雖然有些敏銳度,但卻不高。心思靈透,有什麼想法,總是能叫人一眼看透的。」
「不過,也有些安京世家公子的毛病,有些自以為人,也有些愚忠。要說不好,也有不好的地方,但要說好,亦是有好處的。」
他翹了翹唇角,「至少這樣的人,不用擔心他背地裡捅你刀子。而且如今看來,這理陽公府倒的確是忠君愛國之人呢!」
「我與父王入京是為勤王,又不是改朝換代,這江山也依舊是要姓晏的,犯不著與這這些腦子犯軸的老臣多加計較。」他擡了擡下巴,「便是真的成事了,今後總還是在一個朝堂裡站著共事的,沒必要弄出人命,叫人心生怨懟。」
晏鳳樓難得有好心情與趙管事這樣的武將講起這些小道理,他回頭看了眼庭院,輕輕笑道,「再者,理陽公府乃是安京世家圈,父王入京,便是真成事了,與他們起了齟齬,行事上難免有些難。」
趙管事腹誹,明明惹事的是大公子您吧?這怎麼又牽扯到王爺頭上了呢?
但嘴上,他還是附和道,「大公子說得有理。」
「黎昭群這人,心思倒是純善,咱們不必與他多計較。反正隻要利用他的名號入了京,這理陽公府就與咱們家綁定了。」說到這,晏鳳樓狡黠地眨了眨眼,「屆時,理陽公就是想撇清,恐怕都撇不清了。」
「理陽公在安京姻親遍地,到時就隻能與我們共進退了。」
聞言,趙管事恍然,撫掌道:「所以,大公子才說要讓黎公子寫信回理陽公府?」
「這便是他們與我們燕王府勾結的證據了啊。」晏鳳樓擡起頭,笑容愈發深了。
趙管事:「……妙哉!」
「隻是這黎公子,千防萬防,還是沒想到這點。也不知後頭,這黎公子可會著惱!」
晏鳳樓聞言,擡眸望來,神色有些古怪,「趙叔,你今日倒是頗有些感慨啊!竟也還與這黎昭群共上情懷了。莫非是心疼他了?」
「自然不是。」趙管事肅容以待,「屬下一片忠心,隻是覺得……這黎公子有些自作聰明,還有些……慘。」
折騰大半天,最後還是叫大公子給耍得團團轉。
他們這些武將腦子也沒那麼機敏,自是對這些小心思了解不多,如今聽晏鳳樓提及,高興之餘又還是有些物傷其類的。
晏鳳樓上上下下地打量著趙管事,桃花眼微微一眯,旋即嘴角一勾,驀地擡手摁住趙管事的肩膀,笑道:「趙叔,你是父王身邊的老人,功勞赫赫,這些沒用的小心思,也不會用到您身上的。」
「父王對您信任有加,我對您也是敬重不已的。」
趙管事聞言,神色一震,連忙拱手一禮,「屬下願為王爺肝腦塗地。」
「好了,我先回去做準備了。此地就交給趙叔了!」晏鳳樓笑了笑,沒再多言,伸展了下胳膊,腳步輕快地回去了。
趙管事起身,呼了口氣,扭頭折返。
希望事情都能順順噹噹的吧!
也不知道如今安京的情況如何了,世子爺和蕭承煜那邊若是還沒消息傳遞出來,那後頭他們就隻能先暫時按照晏鳳樓的法子去達成了。
而至於此刻被惦記著的身在安京蕭承煜,亦是很忙。
他既要為晏臨樓解毒,以及尋找真兇忙碌,亦要為趙宛舒出宮尋覓法子,更重要的是,他得讓燕王的軍隊得以入京。
是的,蕭承煜已經接到了線報,知曉燕王已經決定入京清君側,那麼他所要做的事情就變得更加多了。
宮內也派了禦醫出宮,替晏臨樓診治,但對於這棘手的毒,亦是束手無策,但好在也提供了更多的思路。
至少,晏臨樓的性命暫時算是保住了。
同樣的,柳府上下也在為趙宛舒的安危著急,其中以柳蕊為最。
在輾轉了數次法子都無果後,這一日早上,柳蕊看著最近容色都憔悴了不少的趙容朗,以及心情鬱郁的趙榮康,終於是下定了決心。
她偷偷讓貼身侍女給江飛鳳傳了信。
初始,江飛鳳得知是柳蕊所傳,心中不由煩悶不已。
自從上回鬧大後,她娘的管家權都被奪了,如今是江謝氏掌權了,這位嫡夫人出身鄉野,加上前頭被她娘壓得太久,如今得了勢,那是抖了起來。
江飛鳳在府中的日子也沒了以往的快活,就是院內份例都被減少了,為此,她是沒少生氣。
此時,見得被遞到跟前來的信函,再見到上面柳蕊的字跡,想到前面發生的種種,江飛鳳就著惱不已,「丟了,我才不要看。」
「她柳蕊是何意?莫非是想再跟我炫耀炫耀她與趙容朗的恩愛不成?還是得知我的狀況,想要來奚落於我?」
想到此,她就恨得牙牙癢,「一個結巴玩意兒!也就趙容朗不挑剔,如今竟還敢來我跟前賣弄,仔細我脾氣好是不?」
貼身丫鬟握著信件,轉了轉眸子道,「小姐,最近您是沒出過府,興許不知道外頭傳成什麼模樣了。這柳家如今可大不如前了,前頭他們還在到處尋人幫忙呢!」
「幫忙??」江飛鳳挑眉,聽到柳家倒黴,頓時就來了興緻,「幫什麼忙?柳家出事了?」
她被江謝氏禁了足,昨兒個才解了禁,加上身體不好,這段時日,還真對外面的情況不甚了解。
丫鬟笑了笑,湊到她跟前,「奴婢聽夫人跟前的姐姐們說,夫人不是緊著要給那位表小姐找個夫家,然後打發出去麼?故而最近去各種宴席也就多了。」
她嘴裡的表小姐,自是如今癲癲瘋瘋的江逐月。
因著被江飛鳳毀了容,所以江峰覺得對不住同族弟弟,如今自是要給江逐月把婚事給安排妥當了,也算是給個交代。
於是,這事兒就落到了江謝氏頭上了,近來她也就頻繁出入各種秋日宴上,張羅相看一些青年才俊了。
故而,連她身邊的丫鬟們都進進出出的,有了不少消息傳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