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皇子埋頭思索了一陣,心裡拿不定主意,都不敢率先貿然開口。
倒是元熹擡頭問道,「不知父皇說的女子學堂,可都是教些什麼東西?莫不是如太學一般,也教四書五經,讓女子們學那治國安民的大道理嗎?」
皇帝頓了頓,淡然笑曰,「也未嘗不可。」
眾人聽罷,心中愈發煎熬起來——若隻令學針線紡織、經商理財一類,開設女子學堂也未嘗不可,畢竟針線紡織原是女子分內之事,經商理財也常過於宅中婦人之手,然則其他的……學了又有何用呢?
皇帝掃過他這幾個沉思的兒子,個個都不敢先接話,心中怕是在揣測著他這個父皇的喜惡。
小五齊徵率先擡起頭來,在皇帝鼓勵的目光下,終於拱手道曰,「父皇,兒臣以為這策不可行之。《禮記》有雲,『男女不雜坐,不同施枷,不同巾櫛』,若教以女子男人所學,則雖有女子學堂,然終男女同坐而學矣。若令女子與男子同處庠序,豈非混淆陰陽?再者女子天性柔順,本應主中饋、司針黹,若盡學些經世濟民之書,恐失坤道之貞靜。」
謝姝在簾外靜靜聽著,覺得徵兒的回答雖然守舊傳統,倒也挑不出毛病,卻見皇帝隻是轉動著茶盞,未置一詞,這讓謝姝又開始憂心起來。
「五弟此言差矣,」齊澤微微一笑,柔聲道,「咱們幾個姊妹從小也是在一塊兒讀書的,也是到了十歲之後才分席而學。五弟這話,豈不是在駁祖宗規矩嗎?」
「那如何能與之相提並論?」小五不滿道,「咱們是天家,公主郡主們學禮是為了輔佐公卿君主,普通婦人的白丁丈夫又有什麼可輔佐的?難道輔佐他耕田種地不成?何況十歲之前,也不過是教些啟蒙的東西罷了。
再者,姊妹們與咱們同坐而習,為的都是一家子,血脈相連,自然不必避嫌;然而外頭學堂裡男女同坐,又是什麼道理?豈不壞了宗法倫理?」
齊澤輕笑一聲,「昔年班昭續寫《漢書》,蔡琰胡笳傳世,更不必提謝道韞、李易安等名士了,若拘泥於閨閣之見,何來這些巾幗遺珍?五弟既搬出《禮記》,就且容我引句《周禮》上的話,『九嬪掌婦學之法』,可見自古就有教化女子之制,開設女學也並不違背禮法,還正可效古聖遺風。」
「四弟總是愛掉書袋的,」彘兒嗤笑一聲,歪在錦墊上插話,「五弟說的是治國理政,四弟怎麼反說到詩詞歌賦、女則女訓等女學去了?真真是牛頭不對馬嘴也!這些才女、賢女自是人人稱讚,但若以天下治國者佳而才德者陋之女子相較,譬如呂後、武皇一流,她們的名聲,四弟豈會不知?可見,女子對治國或學或擅,都會招緻天下人非議……」「難道招緻天下人非議,就退居一旁做個縮頭烏龜了嗎?」齊澤捉住把柄,反駁道,「既這樣,父皇登基之初,有那麼多人反對父皇新政改革,若父皇就此罷手,何來如今的太平盛世、國泰民安?」
齊越的手微微一頓,他平日裡倒是小看了這個兒子。
齊瑾冷笑,有條不理地擺出一堆不利於女學開設的現實因素,條條邏輯清晰,似乎讓人無可辯駁,而這正是先前晏清禾與曹蘅在簾後所言。
「這孩子……」看著彘兒「技壓群雄」,曹蘅欣慰笑道,「詩詞歌賦雖糟糕得很,但說起這些政事來倒也不算太過丟臉……」
彘兒說罷,齊澤倒一時想不出反駁之語,小五倒是很滿意三哥的話,為他能「戰勝」四哥而驕傲,一時之間似乎已然塵埃落定。
皇帝看向沉默的齊琰,問道,「阿照,你怎麼看待你這三個哥哥所言?」
齊琰這才擡頭,不慌不忙地說道,「父皇,兒臣不解。」
「不解什麼?」
齊琰老老實實地答道,「父皇問的是,是否應該開設女子學堂,卻沒有問咱們學堂裡該坐的是官家小姐還是平民女子,也沒有問教學內容是針黹官家還是四書五經,三位哥哥為何因此而爭論不休?」
齊瑾爽朗一笑,盡顯長兄風範,「阿照年紀尚小,自然不理解這其中用意。既然是有人向父皇提出設立女學,那實施之人必得想的周全才是,否則上行下效,稍有不當,就會導緻民心不穩。」
「可我觀三哥之意,」阿照道,「三哥之所以反對開設女學,一是因女子治國,會遭男子反對,於民心不利,二是因對平民開設,是在做無用功,於發展無益……」
齊瑾一頓,不知他所言何意,隻好道,「正是,阿照可有何高見?」
阿照恭謙道,「在父皇和三位兄長面前,阿照不敢稱高見。隻是阿照愚鈍,覺得既然這兩樣行不通,那為何不反其道而行之呢?
下層百姓學不了,但上層可以學之;治國理政不便學,也可以學一些詩詞歌賦、針線紡織、經商理財等等。女學可以以此為類而分,亦可專設《內訓》、《女誡》課程,既能開女子蒙昧,又不失宗法本分,通了文墨,將來教導兒孫也能明理,於父皇推行新政亦有裨益,例如範母教到範仲淹,方得以讓範文正公寫下『居廟堂之高則憂其君,處江湖之遠則憂其民』,為什麼偏要一棒子打死呢?」
齊瑾無奈,覺得他這個弟弟似乎有些榆木腦袋,「沒有這女子學堂,官家小姐照樣能讀書明理,若開設了,也不過是裝裝樣子罷了,倒浪費官家的錢財。更有甚者,這女學還有可能成為某些豪強掠奪、培養瘦馬的專場,實在是弊大於利也。」
「為什麼不能裝裝樣子呢?」阿照問道,「咱們大晟國富民強,也不差也幾百萬兩白銀。何況,若沒有這女學,難道就能消了豪強們的瘦馬之風嗎?與其怕女學淪為風月之地,為何不直接嚴懲豪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