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景安和曹蘅二人的異於往日的神情,晏清禾心下已然猜到了五六分。但眼下畢竟還沒到質問辯白的時候,晏清禾點點頭,應了景安的話,隨他前往勤政殿。
……
望著殿外那塊刻著「勤政愛民」的四字匾額,晏清禾停住了腳步。這個地方她來過許多次,在這裡發生過許許多多的事情,但如今卻猶豫住了——她還沒有下決心去面對事情的真相,她害怕去聽到那些會讓人失去的、未知的真相。
走入殿中,步入書法,晏清禾向等待多時的齊越行禮問安道,「臣妾請陛下安。」
「先坐下吧。」皇帝的語氣平靜得像一潭死水,卻不知這其中暗藏著多大的波瀾。
晏清禾謝恩入座後,才發覺了在現場的還有內務府總管黃曆,以及幾個眼生的小太監,他們此刻站在角落,低眉垂首。
「黃曆,再把你剛剛說的話,對貴妃說一遍。」皇帝發話道。
「是,陛下。」黃曆顫顫巍巍地答應道,格外緊張。
「回貴妃娘娘,」黃曆道,「今年早春的正月初二,翊妃娘娘手底下的常念帶人去內務府領二月月供。這期間,常念私底下獨與奴才說明,翊妃有一隻鐲子壞了,要奴才拿去宮外修理,奴才二話沒說就答應了下來,哪裡得知這鐲子裡可藏有那種髒東西啊!」
黃曆說罷,立馬跪下,一副請罪的模樣。
「什麼東西?」晏清禾明知故問。
「是……是藏紅花粉末殘留的痕迹,雖然玉鐲送到奴才手裡的時候,裡面的粉末已經被清理過了,但讓懂醫術識藥理的人來看,還是能發現玉鐲內部有被藏紅花粉常年來渲染的痕迹。」
晏清禾微微蹙眉,「證據何在?」
一個小太監捧著一個案闆呈了下來,黃曆掀開布料,那個鐲子映入眾人眼簾。
黃曆道,「奴才已請太醫驗過,其中確曾藏有藏紅花粉。」
「你倒是把自己推脫得乾乾淨淨,」晏清禾挑眉道,「你既說被你拿去宮外修繕,那又如何能證明翊妃的那隻玉鐲與眼前的這個是同一個?」
「這……」黃曆愣住了,他如今才明白原來翊妃的用意在這。宮外人多眼雜,這倒真不好證明二者為同一物。
「奴才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發誓,奴才所言句句屬實,絕對沒有誣陷翊妃娘娘想法啊!」黃曆慌亂之下,也隻好拿出誓言來增加自己的說服力。卻不知,這宮中最不差的就是誓言。
一向沉默的皇帝開口了,「貴妃難道不覺得這件事與今日許美人告發之事太過巧合?這鐲子裡沒有的藏紅花粉恰巧就出現在了許美人的院子中,難說不是有人要清理證據故意為之。」
「可是陛下,若是真依陛下推測,若是讓臣妾來做,必會把物證銷毀得無影無蹤,留下來還放在旁人宮中,豈非作繭自縛?」晏清禾發問道。
「誰又知道呢?」齊越反問道,「或許她就是與許氏有過節,想要謀害於她;或許她見許氏愚笨,定然不會有發現的那一日,否則又如何解釋許氏所言一事呢?朕已然查過瑤華宮,沒有外人作案的可能。」
「那也不能咬定是翊妃所為。」晏清禾努力壓制住心中的悲徹,冷冷道。
齊越見她死性不改,仍舊是偏袒曹蘅,一股無名火不知從何處冒起,但看到殿內眾人還在,便示意景安,讓眾人先退下。
景安心領神會,帶著一群人退到勤政殿外,並在臨走時關上了殿門。
一時間,偌大的宮殿隻剩下他們二人。
齊越站起身來,卻並未走向她,隻是繞著桌案打轉,緩緩移步,無心地看著架子上的那些書籍古冊、琳琅飾物。半晌,才開口道,
「這些年來,你我一直未能有個孩子,朕與翊妃亦是如此。倘若她從來沒有戴過那個避孕的鐲子,倘若你從未與她交好,想必……我們如今的孩子,也該有舜華一般高了。」
晏清禾苦澀地笑笑,在她看來,眼下這些早已不重要了。隻是仍試圖據理力爭,「若翊妃真的避孕,那她如今怎麼會有身孕?」
齊越緩緩靠近她,怒問道,「你怎麼如今還執迷不悟?她早就把那東西卸下來兩年了,所以才恢復了身子,瑤華宮的人一查便知。可在此之前呢?難道從前的五年,你也能一筆帶過、毫不怨恨她嗎?」
面對齊越的質疑,她似是回應,又像是喃喃自語道,「我該怨恨她嗎……」
早在剛剛進入勤政殿的那一刻,我就猜到了這個真相,可是我不敢想,因為我甚至連想一想,都覺得是對曹蘅的不信任和背叛。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她知道她這麼做要付出的代價嗎?當她想到我會為此而悲徹的時候,她會為我而感到痛苦嗎?
不,她不是有心的,她自己被太後指責沒有孩子的時候,都尚且能無動於衷;而卻願意為了我,放棄了她甘願冒著欺君之罪也要堅持的東西。
良久,晏清禾才從痛苦中掙紮出來,怔怔問道,「那陛下呢?陛下要如何處置她?」
齊越愣了一下,冷冷道,「朕會讓她禁足。」
「禁足多久?」晏清禾隱隱不安,緊追不捨地問道。
「一直到她生下孩子。」
「然後殺母奪子?」晏清禾質問道。
齊越沉默了,算是默認。
呵……呵……
她早該猜到的,卻還是不甘心地問了這一兩句。這才是帝王,一個冷血冷情、殺伐果決的帝王。
「為什麼?是為了許氏,還是為了臣妾?若是為了這兩者,翊妃她罪不至死。」晏清禾質問道。
「朕難道就不能是為了她的欺君之罪?」齊越冷笑了兩聲,有些無端地怨恨起眼前人,怨恨她到此時此刻都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不僅如此,朕還是為了自己的清白,為了消除你我之間的隔閡……」
「隔閡?」晏清禾冷笑反問道,「難道我與陛下之間的隔閡還少嗎?難道還差這一個嗎?這些年來,臣妾都習慣了,如今看來,還是有隔閡的好。」
「你!」齊越無言以對,想要開口卻發現無力反駁。
她說的對,這些年來,奪嫡之爭背後的真相、皇權與世族之間的對立、還有太後、皇後、舜華、現在還來了個曹蘅……橫在他們二人之間的隔閡,難道還少嗎?
晏清禾為了曹蘅,還是將性子收了收,蹲下向齊越求情道,「還望陛下能網開一面,饒過曹蘅一命。」
齊越冷冷地俯視著蹲在地上的晏清禾,「若是朕不願呢?」
不願……
晏清禾擡起頭來,驚恐地望向他。陛下您是天子,若是您不願,誰能強求的了您呢?
或許是為了二人之間的情分,或許是因為他自己悲痛是出身,齊越到底還是心軟了下來。「罷了,朕會讓她搬去京郊行宮養胎,永不回京。」
「可是……」
齊越打斷她,「這是朕最後的底線,你二選一吧。」
晏清禾還是要說,「可是陛下自您登基以來就沒有去過,更是裁剪了那裡的宮人,行宮定然陰暗晦澀,翊妃一個有孕之人過去該如何生存?」
齊越冷笑道,「那你就讓她在瑤華宮等死好了。」
晏清禾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無比堅定地開口道,「若是陛下執意如此,臣妾願意同去行宮照顧翊妃。」
「你!」齊越聽罷,氣到說不出話來。
在你心裡,她比朕還要重要嗎?朕還你一個真相,你不怨恨她,卻反倒來怨恨朕?
「你和她都是感情甚好啊。」醞釀許久,齊越才說出了這麼一句。
「她是我在這深宮之中,唯一真心待我之人。如今她一朝有難,我也應該盡我所能去保護她。」
「唯一真心……」齊越呢喃著。
他自嘲般冷笑道,「真心?真是個笑話。在這宮裡,竟還會有真心二字?」
難道朕待你,也算不得真心嗎?
晏清禾愣了一下,繼續說道,
「陛下對皇後娘娘,不就是真心嗎?即便她對您有怨念,可陛下您還是一心想護她周全,甚至不惜對臣妾……那般寵愛有加,」晏清禾哽咽著,喉間似有萬般委屈,「難道您對皇後,也是如對臣妾這般虛情假意嗎?如若不是,那我對曹蘅之心,亦如陛下對待皇後。」
「你!」齊越氣憤道,他想為自己辯解,卻又開不了口,隻好道,「二者風馬牛不相及,怎能相提並論?」
「二者?誰和誰?陛下與我虛情假意,我與曹蘅卻是彼此真心相待,二者豈可並肩?」
「好啊,好啊,」齊越無可奈何地笑道,「你既然如此維護她,朕就遂了你的願,你與她一同前往行宮,永生永世也別再回來了!」
晏清禾挑眉笑道,「離開深宮,離開陛下,臣妾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