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三年秋,九月初一,儲秀宮迎來了通過複選的秀女,共計四十人。
教引嬤嬤們宣布了日後的安排:自明日起,秀女們每日要學習宮規,一個月後再進行接下來的考核,通過者就會迎來最後的殿選。
若是中途犯了事,輕則被除名攆出宮去,重則成為一具深宮裡的紅顏枯骨。
但教引嬤嬤的恐嚇依舊阻擋不止這群妙齡少女對紅牆碧瓦的嚮往。如今在她們的眼中,隻要能踏入宮門,就能擁有後半生的榮華富貴。
今日不必學習宮規,教引嬤嬤說完了規矩後,便離開了儲秀宮。待她們一走,秀女們便嘰嘰喳喳地圍在一塊,訴說著自己的興奮與緊張。
嬤嬤們離開前,讓她們自行分配房間,兩人一間。
「熙姐姐,咱們兩個一塊住吧,也好有個照應啊。」
開口的少女名喚李清芷,是從七品尚書都事之女。眼下,她正對著面前的女子,嬌嗔說道。
沈熙宜緩緩轉過身來,一雙美艷絕倫的鳳眼不經意間打量著她,打量著這個她父親下屬的女兒。
「清芷妹妹既想與姐姐同住一處,那我讓給妹妹就是了。」
同樣轉過身來的還有一個面容清秀的女子,名喚陶婉然,此前二人正商議著住在哪裡更好些。
三人其實早在閨閣之中就已相識。作為當朝宰相的女兒,沈熙宜經常會邀請京城裡的官家小姐到家中聚會,其中就包括出身侯門卻早已敗落的庶女陶婉然,以及出身小門小戶的李清芷。
李清芷聽到這話,尷尬的笑了笑,卻並不推辭,她一向是看不起這個破落戶的。
沈熙宜她們看到兩個為和自己同居而勾心鬥角,很是滿意。隻見她嘴角上揚,淺淺笑道,「二位妹妹若是因我而為難,豈非是我的錯,還是兩位妹妹同居一處吧,我另尋旁人就是。」
與她們兩個住在一起,能有什麼作用?天天聽她們阿諛奉承,倒還聒噪的很。
「可是……」
李清芷還想再辯白幾句,卻見沈熙宜朝她微微一笑,眼光帶著些許的淩厲,李清芷便隻好乖乖的閉口不言了。
陶婉然冷哼一聲,似乎在嘲笑李清芷在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還沒有用。
沈熙宜悠悠地走在人群中,慢慢尋覓著,但走了一圈都沒有結果。
突然,她望見一個女子,孤獨的傲立在人群之外,宛如仙鶴。
「妹妹可有人伴了?不然我來陪伴妹妹吧。」沈熙宜朝她走近,柔聲道。
沈熙宜是識得這個女子的,她是許敬的孫女,名喚文懿,隻是她平常並不出來交際,故沈熙宜雖早有結交之心,但並無機會。
許文懿轉頭看著她,雖有些詫異,但想到自己眼下沒有同伴,便隻好點點頭,欣然接受了。
謝姝此時左顧右盼,期望在人群中看到自己在永州結交的朋友,但找了一圈也沒發現,隻好失望地低下頭來。
「這位姑娘,可有人作伴了?」
一聲清脆的女聲在謝姝耳畔響起,她擡起頭來,與面前的女子四目相對。
面前的女子皮膚算不上白質,但勝在身形高挑,氣質出眾,身上更有一種難得的親切感。
「好啊,」謝姝開心的點頭道,「隻是不知姐姐該如何稱呼?」
面前的女子粲然一笑,「我叫晏鳶,你喚我阿鳶就好。」
……
入夜,眾人都尋到夥伴,安定了下來。一個個房間燈火通明,想必是妙齡少女們在促膝長談。
陶李的房間內,正坐著沈熙宜和房間的兩位主人,此刻三人正在分享一天的感受。
「熙姐姐可知道,我今天悄悄地給儲秀宮的小太監遞了銀子,他給我講了許多宮裡的事呢!」
李清芷眼睛放在沈熙宜身上,卻仍舊是得意地瞟了一眼陶婉然,似乎在說,你這個破落戶,定然拿不出銀子來套宮人的話。
沈熙宜對宮中情況早有所知,但想著多聽聽也是好的,便示意李清芷繼續說下去。
「我可是聽說,這宮裡原本最得寵的是皇後娘娘,後來皇後的兄長犯事以後,便沒有從前那般寵冠六宮了。如今皇後與淑妃都算受寵,可陛下眼下忙於前朝,連後宮也不大愛進了。」
陶婉然佯裝擔憂地問道,「竟是這樣……陛下就不擔憂子嗣之事嗎?」
「誰說不是呢?如今陛下隻有兩子兩女,大皇子是李嬪娘娘所出,二皇子則是嫡長子。大公主封號舜華,說起來,她並非是陛下所出,而是前朝的懷章太子的遺腹子,現如今養在淑妃名下,二公主則是妙貴人許氏之女。」
「這樣說來,陛下真是子嗣單薄了……」陶婉然嘆息道。
「不然選秀做什麼呢?不就是為了為皇家開枝散葉、延綿子嗣的嗎?」
三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這時,門外突然響起了叩門聲。
「是誰?」李清芷被打斷了話,沒好氣地問道。
「妹妹是江若華,特地來看望兩位姐姐。」
李清芷本不想開門,但沈熙宜頗為感興趣,隻是道「別是有什麼難事吧?」,便讓李清芷乖乖開了門。
門外的女子面容清麗,但最吸引人的還是那滿頭的珠翠,看著就價值不菲。
李清芷起了敵意,沒有好氣地說道,「這麼晚了,妹妹來做什麼?」
江若華看見房間裡有三個人,先是一驚,再隨和地說道,「妹妹帶了些薄禮,特地拿來,孝敬姐姐們。」
說罷,江若華從袖中掏出了兩個精緻的小木匣,恭敬地放在桌上。
陶婉然打開自己的那一份,一隻成色極好的和田玉鐲映入眼簾,輕輕拿起,手感更是不錯。
陶婉然並未完全放下心來,柔聲問道,「這個玉鐲,這樣貴重,我怎麼好收呢?」
「姐姐就收下吧,這原是我的一份心意。」江若華說完,又轉頭對沈熙宜說,「姐姐的那一份,我待會兒就親自送到姐姐房中。」
原來每人都有,三人心中暗想到。
她既然這樣出手闊綽,想必是大戶人家出身,可是自己怎麼從來沒有見過她呢?沈熙宜疑惑道。
「妹妹是哪裡人?來到京城定然尚未習慣吧?」沈熙宜關心道。
「多謝姐姐關心了,我是揚州人,從小在揚州長大的,第一次到京城來,確實還不太習慣。」
「揚州?我還沒去過那樣的富庶之地呢!敢問妹妹的令尊的名諱,或許與家父是好友也不一定呢。」
江若華面露尷尬之色,猶豫地開口道,「想是不會認識吧,家父從商數載,還不曾與京城官員打過交道,敢問姐姐令尊是哪位大人?」
沈熙宜與陶婉然會心一笑,原來出身商賈,怪不得出手如此闊綽,但還是這般小心翼翼地巴結著。
李清芷更是得了意,耀武揚威道,「怪不得呢,你連熙姐姐的父親都不認識,那可是當朝的宰相大人!」
「清芷妹妹,休要這般!」沈熙宜等她話都說完了,才連忙制止道,「江妹妹,你可不要在意才是啊!」
三人原以為江若華會羞憤難當,卻沒想到她是個極能忍耐的,隻見她依舊陪著臉笑道,「這有什麼可在意的,兩位姐姐說的原不過是事實,妹妹聽著就好了。」
李清芷卻有些得理不饒人,想著,那個破落戶我欺負不了,如今眼前的這個商賈之女,我還不能給她點顏色瞧瞧嗎?
「不就是幾個玉鐲嗎?妹妹怎麼也好拿的出手?」李清芷挑眉嘲諷道。
看著江若華尷尬地立在原地,陶婉然決定煽風點火,便幽幽開口道,「清芷妹妹,這可是和田玉,稀罕物件呢,可不是你那些旁門左道的首飾,不會妹妹連和田玉也沒見過吧?」
陶婉然猜定了她出身小門小戶,這種東西沒見過,定然隻當做尋常的玉鐲來看待。
「你!」李清芷有些惱火,但又沒法向她發洩,隻好轉移到江若華身上。
「商賈不就是有點銀子嗎?有幾個稀罕物件就拿來這裡炫耀,我可是出身官宦,才不稀罕這些東西!」
說罷,一股腦地打開房門,拿起玉鐲,就往門外摔去。
隻聽得「砰」的一聲,玉鐲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