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結束，散朝過金水橋之際，大理寺左少卿蔣禱神色有些慌張，剛走下金水橋，便教洛右江拍了一下肩頭，將他嚇得險些原地蹦起來。

　　洛右江斜著蔣禱：「瞧你，想什麼想得這般入神兒？我不過輕輕一拍，你便嚇得如同見了鬼一般。」

　　「……」蔣禱實在不想說話兒，亦是沒心思寒暄，縱然洛右江乃是他的上峰。

　　洛右江瞧出來了：「好了，也沒什麼大事兒。」

　　蔣禱頓時被洛右江此般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給刺激到了：「刀未懸到大人的頭頂，大人自然無大事兒！」

　　洛右江裝模作樣地擡頭望了一下天，而後頭低回來，抿著嘴好生好氣地說道：「也不一定就會落到你頭上嘛。」

　　蔣禱嘆氣兒：「早知如此，當初便該聽你的。」

　　兩人同在大理寺為官，上下峰的關係亦非一日兩日了，他受不住從龍之功的誘惑，教李珩提前展現給他的美好前景迷惑住了，當時洛右江便勸過他，是他自個兒未進耳裡去，到李珩跟前點了頭。

　　現今李珩和李壽杠上，且早有略陽災患之事在前，眼下又有燈山坍塌之事在後，此中間還摻雜牽扯到孟天官嫡長孫女被刺未果之事，光是想上那麼一想，他的頭便生疼。

　　當真還不如一劍結果了他，省得這般七上八下地忐忑不安，時刻害怕頭頂上東宮懸著的那把大鍘刀咔嚓一下，便將他蔣家上上下下數十口人盡數給砍了。

　　聽出同僚的後悔之意，洛右江亦知蔣禱自知晚矣，此言也就在他跟前叨叨，諸事已然於事無補，除了嘆還是嘆，已無力回天。

　　他再次拍了拍蔣禱的肩頭，擡步先走了。

　　蔣禱見洛右江竟是多安慰他一句也沒有，便頭也沒回地離開，他的心越發惶惶，嘴裡的苦澀如何嚼也咽不下去。

　　孟天官跟在後面步下金水橋，橋口站著洛右江和蔣禱說了會兒話兒，而後洛右江先行，蔣禱面呈灰敗之色後行，兩人一前一後地往宮門的方向走，他捋捋鬍鬚繼續下橋，倒也沒多在意。

　　洛右江中立，屬天子派，從不營私結黨，蔣禱屬二皇子派，乃一朝錯步步錯，下場何如都是自找的。

　　又想起李壽上朝之前同他說的，在早朝上李壽對宗帝說的，以及李壽有意無意在早朝上對文武百官說的，此後除了有腿疾且年歲小而未有上朝的七皇子，二皇子和五皇子俱是表情精彩。

　　五皇子李珞似笑非笑，似是在等一場無需他動手，他便能等來勝利的大戰。

　　二皇子李珩一臉冷霜，渾身散發著萬物勿近的氣息，那一觸即發的緊弦猶如擺在他跟前，整個人繃緊得跟弦上的箭一般。

　　孟天官深深呼出一口氣兒，於心中暗嘆，他是早知早晚有這麼一日的，但他是萬萬沒有想到，這一日會因著自己的長孫女而提前，更萬萬沒想到東宮外孫會為長孫女做得如此地步。

　　這讓他又想到明年太子及冠，必要擇定太子妃人選，迎娶進東宮。

　　長孫女是極好的，他也贊成外孫迎娶長孫女，讓長孫女成為太子妃，成為未來的中宮之主，但陛下明顯不願再有孟氏女成為中宮，亦是無法忽視的事實。

　　因此……

　　孟天官又深深呼出一口氣兒。

　　雲之霧下金水橋時，瞧著身側不遠處的孟天官連著深深呼出兩口氣兒，他不禁走近了道：「怎麼？你是覺得太子殿下於今日早朝上說的那些話語……有些不妥？」

　　思前想後，他覺得能讓堂堂天官大人連著嘆息者，也就當今的東宮了。

　　到底是親閨女拼掉性命生下來的嫡親外孫呢，總歸是要為之籌謀思慮，時刻不敢懈怠。

　　孟天官本是不欲開口的，但見是雲之霧此輔國大將軍，思及次孫還跟著鎮南將軍往嶺南參軍去了，而喬千承正是雲之霧的屬將，還得歸雲之霧管，他又重振起精神，道：「有些果子既是爛了，那便是摘下扔得遠遠的，省得禍害其他好好的果子，你說是與不是？」

　　雲之霧早盤著站營東宮的心思，私底下也讓雲宋悄悄活動過，雖則此時尚未擺在明面上，但身側的孟天官此老狐狸，多多少少早有察覺，此時這般反問回他，大抵是含著除早朝之事外的其他含義，遂他也認真起來，肅著臉道：「老夫一介武將，粗心粗意慣了，這好果子爛果子的，尚不及你看得分明。不過，你說是，那便是了。」

　　前面說的純屬添頭，最主要是後面最簡單的表達。

　　你說是，那便是了——全聽你的。

　　孟天官深知其言下之意，一張老臉即時笑了開來：「大將軍英明。」

　　「天官大人英明才是。」雲之霧一直覺得在孟天官此狡猾的老狐狸跟前，他是真心覺得他的心眼子不及孟天官的多，此句道英明乃是真心道英明，絕無他意。

　　而換成孟天官同他道英明，那必然是另有他意。

　　換言之，這是明面過橋了。

　　餘下的，隻待暗渡了。

　　霍詹事無意間回頭，看到孟天官與雲之霧竟相伴而行，且相談甚歡的模樣，他不禁與身旁的區少詹事道：「……殿下這是甚有把握了？」

　　「呃……」區少詹事跟著霍詹事回頭往剛過金水橋的孟天官和雲之霧看了一眼，這一眼長長的足夠深，「殿下的形勢目前尚好。」

　　他也就能說這一句了，除此他也著實知不到更多的內幕。

　　霍詹事亦如是，於是他開始尋找李壽身邊的兩大心腹紅人：「季大公子還跟在殿下邊，孟府丞呢？今日早朝便沒來，莫非是連宮門都未進？」

　　區少詹事搖頭表示他亦不知：「也沒在署衙裡見到過孟府丞。」

　　興許還真是連宮門都未進。

　　被倆上峰議論的孟仁平此時此刻，正進入宮門，直往東宮。

　　來到東宮，恰是李壽散朝回來。

　　他和季寬常青剛進長信殿，於主位坐下來，端起常朱沏上來的香茗喝一口，便見到孟仁平快步跨過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