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境長城。
老秀才粗布麻衣,木簪束發,已在此停留多時。
“這一天終于到了。”
那老者遠望北境上空那一輪皓月,微微歎息。
長城淪陷,可荒原三部聯軍并未分出過多兵力駐紮長城。
他們的終極目标,是繞過關山,繼續南下。
三山府衙已成為一座孤島。
然而老秀才北上,并未引起三山府衙首座孔睿和魁元鄧晟的注意。府衙掌院趙歸真戰死之後,青冥劍宗陸文炳接替了他的位置。
陸文炳更加注意不到此人北上。
整座長城邊境,心有所感者有二,其一便是北上三山府衙與陸文炳議事的稷下學宮小先生陳守仁,其二乃是正在暗香盈袖與橫疏影對弈飲酒的貪狼。
而真正走上長城望樓的人,隻有一個,便是白澤留在此地的火行化神分身。
萬裡長風浩蕩。
“先生何故在此?”白澤眼見來人,問道。
老秀才看了白澤一眼,說道:“小友,時過境遷,北境沉淪。天下戰場,血流漂橹。還是那個問題,問人性之善惡,如今你又如何想呢?”
白澤沉默片刻,說道:“人性向善。”
老秀才笑道:“明月先我遇,天意如此,為之奈何?”
當此時,一道風掠過望樓,白澤定睛一看,城樓上赫然多出一道身影!
來人形容枯槁,身披黑袍,一雙紫金色的眼眸神華内斂,初看時平平無奇,細看時望而生畏。
白澤眉眼一沉,心中已然猜到對方的身份。
荒原老祖起手問禮,對老秀才說道:“想必老先生就是夫子所說的那位荀先生?”
老秀才笑道:“與你千年道行比起來,這聲‘先生’可不敢當。我姓荀,名彧。閣下如何稱呼?”
“問鏡。”荒原老祖說道,“北海就交給荀先生了。那北海雨師兩面三刀,可不是好相處的主。”
“也許月上那位更不好相處。”荀彧說道。
“其實我很疑惑。”問鏡說道,“以荀先生的能為,夫子為何選我當這執劍人,而非荀先生?”
“自然是我劍術平平。”荀彧笑道。
問鏡老祖微微一怔,似乎是想通了什麼,淡笑道:“也不盡然。”
說罷,荒原老祖看向那赤眸劍客,說道:“也許執劍之人,也并非是我。”
“見過前輩。”白澤禮道。
“青陽真君,這是你我第一次會面,也許也是最後一次。”問鏡老祖說道,“臨别之際,我還是想說,這絕境長城已是死地,你們還要堅守?”
白澤沒有回應。
荒原老祖負手歎息,縱天而起,撞開天幕,刹那之間,已橫渡千萬裡,直上那一輪明月。
老秀才拍了拍白澤的肩膀,忽然說道:“小友,老夫突然後悔把簡丫頭讓給你了。”
“什麼?”白澤詫異道。
“老夫思來想去,他顔夫子能培養一位女先生,老夫為何不行呢?”荀彧說道。
“或許是老先生志不在此?”白澤回道。
一陣長風吹過長城望樓,老秀才的身影随風而去,越過大荒嶽,沒有停留,跨過冰原,直上北海。
城頭之上,白澤伫立良久,爾後笑道:“總不至于跟我搶徒弟吧?”
……
北境上空,皓月之上。
無痕大師以完全體“心相佛國”硬幹賀拔嶽。
皓月之上,佛光浩盛。可饒是夫子化月,與賀拔嶽的七境威壓相互抵消,四兇煉魂鼎殺力之強,還是在頃刻之間将無痕大師的怒目金剛法相砸得支離破碎。
“轟!”
心相佛國當中,身披袈裟的老僧氣喘籲籲,周身青筋暴起,顧不得擦拭嘴角暗沉的血迹,賀拔嶽已再度殺來!
“嘿嘿,無痕老兒!”賀拔嶽祭煉四兇煉魂鼎,大笑道:“夫子尚且不敢與本座正面厮殺,你一個老秃驢怎麼敢的?且來受死!”
“阿彌陀佛。”無痕大師強提佛元,周身佛光暴起,心相佛國當中,梵音轟徹八方,朵朵金蓮湧泉而出,那老僧身後再起一座巍峨法相!
賀拔嶽眼見那尊法相縱天而起,微微一愣。
隻見那莊嚴法相一面二臂,膚色青黑色,頭戴五骷髅冠,三目圓睜,嘴露獠牙,腰圍虎皮裙,身纏蛇形钏飾,背後有智慧火焰,端是赫赫威風!
“佛法無邊。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無痕大師身形晃動,已是強弩之末!
“老和尚,既然你想入地獄,本座便送你一程!”賀拔嶽笃定無痕大師顯化的那尊佛門護法神外強中幹,魔元再度暴漲,一掌按出,四兇煉魂鼎煞氣沖天,發出震天轟鳴,直如萬鬼号哭!
“咚!!”
四兇煉魂鼎擊穿心相佛國界域,直沖無痕大師而去。
“殺生為護生。”
無痕大師雙手合十,垂眸而立。
身後那法相威嚴的護法神揮動手中法器,刹那間護法神手中慧劍劈開天穹,狠狠斬向四兇煉魂鼎!
“蚍蜉撼樹,找死!”
賀拔嶽獰笑道,五指并攏,四兇煉魂鼎轉而沖天而起,直沖慧劍而去!
“铛!!”
慧劍應聲而斷!
護法神身後熊熊焰雲登時“萎靡不振”!
“噗!”
無痕大師猛地嘔出大口鮮血,跪倒在地,破碎不堪的心相佛國當中,護法神搖搖欲墜!
四兇煉魂鼎去勢不減,狠狠撞在護法神身上,直把那巍峨法相撞出一個猙獰窟窿。
九天之上,白澤分神看了一眼此間戰局,心緒翻湧,卻是被餘幼薇抓住機會,劍出北鬥,周天七星獰亮,劍域“落入玉衡”蓋壓而來,生生劈開青衫劍客的大羅劍域!
“與我交手還敢分心?找死!”
餘幼薇毫不猶豫,一頭撞進白澤的劍域當中,周身妖元爆發出極緻殺力,意圖以落入玉衡直接将白澤的大羅劍域撐爆炸碎!
青衫劍客單手掐訣,心說不妙,旋即肩挑日月,道化陰陽,一劍遞出,二氣合流,硬生生劈開餘幼薇的劍域。
兩敗俱傷!
“轟!!”
刹那之間,兩人舍棄各自破碎不堪的劍域,身化兩道熾光,劍起劍落,再度沖殺到一起。
而同樣殺至九天高處的丁師道、戴詠德、圓通大師、嶽麓書院院長四人,眼見那一輪皓月之上,護法神巍峨身軀被四兇煉魂鼎擊穿,俱是駭然,想要馳援無痕大師,卻是被五大妖尊拼死拖住,不能抽身。
山魈老怪拼着半截妖軀炸碎硬撼以“四時秘法”加身的戴詠德,獰笑道:“牛鼻子,别急!待聖皇踏碎皓月,你們一個個都别想活!”
“拖住他們!”鬼妖聖嬰怪叫道,“聖皇神功大成,手刃那老匹夫不過翻掌之間!我等若不出全力,何來再造乾坤之功勳?”
“殺!”赤練夫人應道。
“諸位,貧道先行一步!”
當此時,龍虎山張道長已隻身殺出一條登天路,拂塵染血,五雷真法殺穿一方天地,掌斃八大妖尊之一的耶胡,就要撞向那一輪皓月。
耶胡身死,皓月之上,賀拔嶽心有所感,猛地看向登天而來的張九衡,寒聲道:“中州人,既要蹚渾水,那就拿命來吧!”
“嗡!——”
四兇煉魂鼎猛地一震,隻見那原本被張道長以掌心雷斃命,屍身砸落人間的大妖耶胡,猛地睜開雙眼,咆哮一聲,聲浪沖天而起,不辨敵我,所過之處,人族修士也好,妖族修士也罷,盡皆炸碎身軀,死無葬身之地!
“那大妖怎地死而複生了!?”
流霞洞天盧凝仙子渾身浴血,見此情景,隻覺脊背發寒。
與此同時,身軀炸碎大半的山魈老怪大吼一聲,恐怖傷勢竟然恢複如初!
緊跟着,便是赤練夫人、夜遊鼠尊等妖尊,負傷功體盡皆複原!
“這是什麼手段?”丁師道罵道,“他媽的,回溯時光嗎!”
“不。”院長以浩然清氣洗練雙眸,說道:“這八頭大妖與那四兇煉魂鼎幹系密切,恐怕是那賀拔嶽不僅拿夔獸和皇甫嵩的屍身代替另外兩頭上古兇獸,它們的血肉神魂,也被煉入了那口黑鼎當中!”
“什麼意思?”戴詠德說道,“殺不死?”
“鼎毀妖亡。”圓通大師說道,“阿彌陀佛。諸位,讓老衲試試吧。龍虎山五雷正法殺不了這群孽畜,試試我佛門神通吧。”
天下。
妖尊耶胡撞開天幕,橫渡虛空,直追張九衡而去!
“老牛鼻子,你的對手是我!”
耶胡憤怒咆哮。
張九衡看也不看,五雷真法一出,掌心雷擊穿天幕,對着耶胡的頭顱兜頭砸去!
“轟咔!”
雷霆引爆虛空,那妖尊登時被劈得身軀炸開,血灑長空。
可有人比張道長更快!
隻見那皓月之上,一道枯瘦身影橫渡而來,起手撼乾坤,将賀拔嶽禦下夔獸真魂轟飛出去。
若非賀拔嶽反應極快,他的四兇煞陣已然被撕開缺口!
四兇煉魂鼎迅速回歸。
賀拔嶽眯起雙眼,對上來人那一雙紫金色眼眸,問道:“閣下是誰?看得出,你我同出一源,皆是妖族。何故與我為敵?”
問鏡老祖說道:“小子,老夫不屑與你為敵。應邀而來,隻為在坐化前親眼看一看,封天之路的盡頭,究竟是什麼。”
這樣,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