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0章 死時有酒有笑意(1)
天家使者死在藩王轄境,既是陰謀,也是陽謀。
印綬監三位蟒服太監對此皆是心知肚明,隻是刺客的毅然決然出乎想象,刺殺地點最終放在與涼州城近在咫尺的北安鎮,這種選擇也太過冒失,可恰恰是這種近乎不可理喻的愚蠢,為刺客帶來了一線希望。
率先發難的刺客如禦林軍錢統領所料,正是掌印太監劉公公面對的那桌男女。
二十步,兩座屏風。
當一道身影瞬間憑借利器破開第一座屏風,早有準備的錢統領就已經起身,拔出腰間那柄象征身份的禦賜金刀,當刺客氣勢如虹以直線路徑劈開第二座屏風,錢統領沒有一味退避采取消極守勢,而是不進反退,一刀迅猛劈向那名刺客。
其招至簡,其勢卻雄壯,一刀出去,無愧於京城斬馬-刀的綽號。
錢統領的刀法摒棄一切架子把式,毫不拖泥帶水,並不以招數精細入微見長,已經蘊含幾分返璞歸真的止境意味。
天下刀劍相似,也有術意之爭,比如劍道上被譽為氣韻並肩呂祖的李淳罡與殺人術登峰造極的鄧太阿,又如武帝城同為王仙芝徒弟的兩名劍道宗師於新郎與樓荒,分別為天下劍士指明了兩條劍道登頂之路,至於世間刀法大家巨匠,當年亦有號稱通曉天下刀法的毛舒朗與僅憑兩式便後來者居上的顧劍棠,這位遠離江湖沙場久居宮禁的錢統領,顯然在刀法道路上追尋顧劍棠的背影,追求用最快的出刀在最短的距離上——殺人。
這種略有武德淺薄嫌疑的毫不含糊,沙場上最為常見,在心有靈犀點到即止的江湖上當然極為少見,如今離陽江湖四方聖人裡的“雪廬槍聖”李厚重,就以“比武不讓步,出槍不留情,得勢不活人”名動天下,名槍“大雪錐”之下,少有生還者,也因此被稱為三不瘋子,雖然戰力在四方聖人中位居前列,江湖名次卻最終隻能墊底,連累整座雪廬連準一流宗門都算不上,笳鼓台樂聖更是直言“李厚重此人武功太大,武德太少”,雖然同為四聖,卻恥與為伍。
果不其然,錢統領一刀斃敵,如果說先前那名刺客是一刀將屏風劈成兩半,那麽錢統領就是直落一刀將此人連人帶兵器一起從中劈開。
錢統領對於肩頭近乎露骨的恐怖刀痕根本無動於衷,迅速呼出一口濁氣,換上新氣。
若是平時,錢統領想要與這名實力不俗的刺客分出生死,哪怕注定穩佔上風,也絕不至於在電光火石間一刀成功殺人,隻不過錢統領的出手不留餘地,不惜以受傷換人命,與那名刺客有意蓄力兩三分以求後手,形成鮮明對比,這一來一去,造就了錢統領僅是身負輕傷無損戰力的大好局面。
江湖高手之爭,爭勝負和爭生死,其實天壤之別。
看來這個道理,對江湖沙場都不陌生的錢統領懂,不曾在戰場上廝殺磨礪的刺客則不懂。
錢統領身後,掌印太監劉公公巋然不動,繼續舉杯飲酒。
掌司太監宋公公雙手按在椅沿上,兩頰雪白肥肉顫顫巍巍,嘴唇鐵青,好像在念念有詞。
體型魁梧如同關外大漢的馬公公在錢統領出刀迎敵之時,就已經放下筷子站起身,腳步沉穩來到劉公公身邊。
這位深藏不露的僉書太監在看到錢統領一刀分屍之後,並未流露出絲毫驚喜神色,相反很快出聲提醒道:“小心!
”
在察覺到酒樓三樓的異樣後,時時刻刻都如履薄冰的錢統領自然不會掉以輕心,事實上他等的就是刺客的真正後手,甚至連那一口看似匆忙的換氣,也是引蛇出洞的假象,所以當那名給他印象極深的陰沉女子,幾乎在男子屍體劈開的同時一掠而至,她可以說是從兩半屍體中筆直而來,這一幕說不出的古怪血腥。
錢統領以比她想象中最少快了七八分的出刀“開門迎客”,依舊是斬馬開山一般的沉重劈刀,而那名女死士根本沒有以劍橫胸阻擋刀勢,依舊是劍尖直刺錢統領心口。
她眼神冷漠,手握三尺青峰的那隻纖細手臂,更是沒有一絲一毫的顫抖。
殺人是如此鎮定,連被殺也是如此。
大概這才是真正的頂尖刺客。
錢統領哪怕在千鈞一發之際讓身體微斜些許,躲過了緻命一劍,但那綠瑩瑩的劍尖仍是在胸口割出一條血槽。
至於那名心狠手辣的女子刺客,已經斃命於錢統領的第二刀之下,刀勁雖未像先前那般將她的身軀砍瓜切菜,卻也將她的屍體撞得倒飛出去,撞得那張酒桌崩碎炸裂,滿地狼藉。
她的屍體倒在血泊中,從眉心到腹部緩緩出現一條觸目驚心的猩紅血線。
她的頭顱附近,剛好位於一隻酒壇摔落的地方,酒水在地面上緩緩蔓延,寂靜無聲。
死時有酒。
這場刺殺從頭到尾,從生到死,她與同伴皆是一言不發。
這種沉默,遠比殺氣衝天的搏殺更讓人感到震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