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磊這段時間每隔五天到一個星期，就會到李龍這裡來收一回蘑菇幹。

　　這邊的野生蘑菇幹質量非常好，處理的也很幹淨，拉運回去後，那邊的客戶非常的滿意。

　　李龍看到黃磊的時候，黃磊已經主動笑着過來伸出了雙手。

　　這時候的黃磊已經遠沒有第一次見李龍買蘑菇幹那時候的窘迫，穿着白色的确涼襯衣，藍黑色西褲，腳下皮鞋，可惜這裡地面塵土比較多，李龍能看出來他來之前是好好的收拾一番的。

　　奈何環境不允許，搞得腳下有點狼狽。

　　但精神狀态卻是非常的好，頗有點意氣風發的樣子，頭上抹了頭油，陽光映着都發亮，還沒到跟前，李龍就已經聞到了一股子桂花的味道。

　　黃磊身邊跟着一個壯壯的年輕人，年輕人神情有些好奇，不時用餘光打量着收購站裡的人，有點警惕。

　　他手裡提着一個黑包，黑包鼓鼓囊囊的，這小夥子把包提着的時候還半抱着。

　　明顯能感覺到這包裡應該裝着貴重的東西。

　　這非常有傳統特色的裝扮和作派，李龍看着想笑，但四周那些來賣東西的人，特别是二道販子看着黃磊的這一副行頭和跟着的人，目光中滿是羨慕。

　　李龍知道，像黃磊這樣的人材是正常的，如果再放兩年，手裡拿着個大哥大才更能顯露出發财的氣息——雖然有些人貶稱為暴發戶，但實際上哪怕是暴發戶，那也是許多人羨慕的對象。

　　而像李龍這樣不在意自己身上衣着的，又不想用頭油、不想穿白襯衣、黑西褲這麼正式，不會帶着小弟裝大款，才算另類。

　　畢竟現在港台新加坡電視對大陸的人影響非常大。在他們看來，影視節目裡那些很誇張的造型，才是發達起來的人們正常打扮的标志。

　　喇叭褲、牛仔褲、霹靂舞等都在小縣城慢慢的在傳播着，成為時尚的潮頭。

　　黃磊雖然是口裡過來的，但說實話這時候内地大部分的審美水平也就那樣，跟着影視學，跟着明星學。

　　“李龍同志，你好你好！”黃磊笑着說道，“看着你這裡生意這麼好，我真是羨慕啊。”

　　“有啥羨慕的？”李龍和黃磊握握手，帶着兩個人往後面會客室去，邊走邊說道，“我們這裡小地方，就隻能收一些土特産，不像你們，全國到處跑，好的風景看過，各地名勝見過，還能賺錢……”

　　“哈哈哈哈，李龍同志，你真會說話。但說實話，我覺得你這樣挺好的。我到處奔波，沒你說的那麼輕松，當然，比一個月前是要好太多了……”

　　對于現狀，黃磊是非常滿意的。雖然現在收貨已經不僅限于李龍這一家了。畢竟黑虎掌菌的生長範圍遍布天山北坡，一直到伊犁河谷都有。

　　所以他一直在北坡各個城市巡弋，畢竟貨源渠道不能隻是李龍一家，萬一李龍這裡有了競争者，他那裡豈不是抓瞎？

　　但說實話，成規模的收這種黑虎掌菌的，還真就李龍這裡。

　　一來李龍的收購站已經在附近幾個城市打出了名氣，石城往東的幾個城市無論是山客還是二道販子，都知道李龍這裡收的東西給的價高，而且收的範圍廣。

　　至于收野蘑菇幹，這也是李龍這邊成規模的，其他地方不怎麼收，因為原來就沒出貨的渠道。李龍是先收了之後才找的銷路。

　　所以黃磊雖然在北坡這些城市都轉了，甚至最近都跑到塔城那邊去了，但真正收到的野蘑菇幹并不多，其他幾個地方加起來的還沒李龍這裡多。

　　當然，幾次進貨，發現李龍這裡還是講誠信的，并沒有把蘑菇幹賣給自己的競争對手，這一點讓黃磊也放下心來。

　　他賺了，李龍也賺了，這就是李龍所說的雙赢吧。

　　當然讓黃磊這麼放心的還有一點，就是李龍這裡的東西，質量非常的好。蘑菇幹裡沒那麼多雜質，土、碎渣之類的都已經清理掉了。

　　雖然就算清理掉，蘑菇幹放麻袋裡放着，難免易碎還會有渣子，但至少沒那麼多。

　　抓一把蘑菇幹出來，能看到這蘑菇幹都是處理過的，根部沒泥土、整體沒雜草，這就很好了。

　　或者說，是非常好。黃磊到各地去買野蘑菇幹，沒有哪一家像他們這裡這麼幹淨的。最多也就是沒多少雜質，但碎渣子是難免的，畢竟這都是用錢收來的，别人也不可能把這些渣子給丢掉。

　　但在李龍這裡，那些渣子就沒了。

　　這事孫家強功不可沒，這也是李龍屢次強調質量有關。從收購站裡出去的東西，質量一定要好——皮子有洞沒辦法，但至少能把上面的油脂給清一清，把毛梳一梳。

　　所以黃磊出去收貨的時候，時不時的還會帶着嫌棄的表情，其實他自己也知道，這是被李龍的貨給“養刁”了胃口。

　　但那又有什麼辦法呢？頭一次收貨拿到的驚豔貨色，他原本以為是常态，沒想到那就是巅峰了。

　　“還是你們做生意的會說話。”李龍擺了擺手說道，“這回野蘑菇幹可不少，現在看嗎，還是先轉轉？”

　　“現在看吧，看完我就找車拉走，還能趕上今天晚上發往内地的火車。”黃磊不想耽擱。現在他野蘑菇幹的生意做的好，有固定的口裡市場而且還正在擴大，如果眼下旺季不占領市場，等後面到了淡季，就沒他什麼事情了。

　　畢竟野蘑菇幹可不隻有他一家有，也不隻有他有門路。劉新軍雖然沒再來李龍這裡，但黃磊覺得這個人始終在虎視眈眈的盯着自己，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出來搶了自己的生意了。

　　“行，那過來檢查吧。”李龍笑笑說，“這幾天收的比較多，你再不拉走，我都想着通過什麼方式聯系你了。對了，我這收購站有電話了，你到時有啥事可以往這裡打，我不在的時候小孫也能接。”

　　說話間孫家強就倒了茶水過來，聽着李龍的話，沖黃磊笑笑，然後就到前面去了。

　　賣東西的人不少，他還要忙。

　　李龍打開庫房，讓黃磊來檢查蘑菇幹。

　　現在是檢查一袋拿出去一袋，不用重複檢查，也好稱貨。

　　李龍這邊也方便。

　　庫房裡的蘑菇幹主要是黑虎掌菌，四分之一是草菇。草菇如果黃磊不要，李龍就存着，他相信這玩意兒等到了冬天，也會搶手的。

　　畢竟現在雖然有大棚技術，但還不算先進，冬天的家常菜也就那麼幾種，到時無論是飯館還是個人家庭，誰不想多弄些幹菜調劑一下夥食？

　　現在這草菇幹一兩塊錢就能收到，泡發了兩百克就能炒一大盤。等到冬天，不賣個三五塊錢，李龍都不會出手。

　　雖然不是第一次交易，但黃磊還是認真的檢查着袋子裡的蘑菇幹。

　　還好，質量一如既往的好，品相很高，根子都處理掉了。

　　倉庫裡有五百多公斤的黑虎掌菌，李龍收入一萬多塊錢。

　　其中有近半是純利。

　　黃磊雇車把蘑菇幹拉走後，李龍取出五十交給孫家強，表示這是獎金。

　　孫家強拿獎金都拿麻掉了，這一個月，他賺的比挖貝母那在山裡鑽着的多太多了。

　　早知道有這麼好的活，自己何必還要鑽山溝呢？在這收購站住着多好？

　　這一番折騰之後，眼看快到中午飯時間，李龍也就沒再想着往山裡去。

　　下午的時候他去收購站，給趙輝那邊打了個電話。

　　趙輝在烏城的一家國營招待所裡常年有房間，眼下他沒在口裡，就在南北疆片找貨。李龍打電話那邊前台說趙輝不在，李龍就讓對方轉告趙輝，說這邊有好貨，讓他趕緊過來。

　　幾張雪豹皮放在手裡，李龍覺得還是趕緊換成錢比較好一些。

　　下午李龍就在大院子裡，把那些皮子弄出來好好收拾一下。

　　皮子味道大，明明昊昊都不過來了，遠遠的看着他們的老爹在那裡忙着。

　　現在兩個孩子已經能自己走着爬着玩了，但楊大姐也是一步不敢離，畢竟這倆孩子是撿到什麼東西都想往嘴裡放一放試試能不能吃的。

　　皮子的毛梳順，毛上的血清理幹淨，皮子上的油脂刮一刮，有彈孔的地方處理一下。

　　那大半張熊皮雖然殘破，卻也比普通的羊皮大的多。熊皮熊毛順滑，看得出來生前這家夥也是不缺食物的主兒，養的極好。

　　隻可惜碰到了天敵，棕熊有大有小，李龍都見過。大的兩米多高，五六百公斤的有，小的一米五六的樣子，五六十公斤也有。

　　這麼點兒，别說北疆虎了，就是幾頭灰狼圍着也能把它給吓走。

　　北疆的棕熊有膽大的也有膽小的，膽小的是真白長了那麼大的個頭，幾頭狼都能攆着跑。

　　把雪豹皮和熊皮都清理幹淨，也到了下午吃飯的時間。

　　挺麻煩——當然，收購站裡的那些皮子不需要這麼處理，一來李龍給顧博遠和孫家強都說了，要慢慢給那些二道販子灌輸一個思路，就是來收購站賣的東西，收拾的越幹淨、品相越好越值錢。

　　就同樣的皮子，梳理幹淨、油脂刮幹淨，血漬洗幹淨就能多兩三塊錢。

　　這些人的時間和精力可沒那麼值錢，慢慢的他們也就有了習慣，收來的東西在家裡先收拾一番再來賣，每次能多賺點錢，何樂而不為？

　　畢竟孫家強就是再能幹再加班，那也沒長十隻手。

　　隻有把客戶的習慣培養好了，自己這邊就能更多的省時省力。

　　畢竟品相好了，李龍這邊賣的價格也高，就當這錢轉移支付了。

　　第二天李龍早上吃過飯，和家裡人說了一下，便開着車去了山裡。

　　讓李龍有些意外的是，山裡昨天下雨了。

　　過了兩層土山和砂石質山之後，進了有植被的山區，李龍就感覺到空氣格外的濕潤和清新。

　　聞着很舒服。

　　當然，麻煩也挺大，就是路不好走了，地皮子濕過之後，就有泥巴。雖然吉普車動力挺強，但這泥巴點子飛濺，影響也不小。

　　隻能回去好好洗車了。

　　李龍有些疑惑的是有一台拖拉機往溝外開過去——他沒看到拖拉機，看到了拖拉機開出去的印子。

　　是因為下雨不好打草，所以玉山江出去到牧業隊的留守點看家裡人去了嗎？

　　李龍是這樣猜測的。

　　等到了玉山江的冬窩子這裡，果然沒看到玉山江，倒是有幾個牧民在這裡聊天。

　　看到李龍過來，那幾個牧民急忙起來等着吉普車開過來。

　　李龍沒把吉普車開到冬窩子跟前，泥巴太多，怕甩的到處都是。而且車子比較重，在冬窩子跟前泥巴裡壓出印子，等幹了就不好清理了。

　　他下了吉普車，小心翼翼的走到冬窩子跟前，一邊清理着鞋子上沾着的厚厚的泥巴一邊問道：

　　“玉山江去留守點看他的羊岡子了嗎？”

　　“是的。”名叫葉爾江的牧民說道，“早上早早——的走了。”

　　這個早聲音拉得很長，表示走的特别早。

　　北疆人的習慣，用聲音的長短，來形容路途的遠近和時間的多少。

　　聲音拉得越長，表示越遠，或者時間越長。

　　“今天是不是打不成草了？”李龍又問了一句，現在天上還有薄薄的雲，但看雲一直往東飄，而且西北方向已經晴了，大約再過一兩個小時，天空中就是大太陽了。

　　“下午嘛，下午太陽把草上的雨水曬幹了嘛，就能打了。”葉爾江給李龍遞過來一塊馕，李龍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吃過了，葉爾江自己吃了起來。

　　下午能打，上午沒事，所以玉山江去看家人，這很正常，沒毛病。

　　天晴之後就有蘑菇長出來，李龍過來其實對于打草也幫不上什麼忙，他便提着麻袋去了山裡，想着先撿一些蘑菇再說。

　　一麻袋蘑菇曬幹了能有十來公斤，換不少錢，這個掙錢的速度和容易程度，可比割麥好太多了。

　　不過也就是他。真随便從村裡拉來一個人，你把他放山裡，他還真沒什麼頭緒——這種撿蘑菇的經驗，不是三兩句話就能說清楚的。

　　李龍這幾年年年在山裡晃蕩，算是把經驗給晃蕩出來了。

　　他撿了大半麻袋蘑菇的時候，在樹林裡聽到了拖拉機的聲響。

　　從北面傳過來的，那就不是塔利哈爾發動了拖拉機，而是玉山江回來了。

　　這回來的挺早啊？

　　李龍有些意外，按這個時間來推算，是過去了一趟就直接回來了嗎？

　　李龍猶豫了一下，打算還是把這麻袋撿滿再出去——這條溝裡的黑虎掌菌特别多，一會兒就扒拉了大半麻袋，他懶得到時再跑。

　　就算老手，能碰到這種蘑菇成片成片，而且還能連着成片的也不多，得珍惜。（不知道有沒有人進過康蘇溝的十五号溝，那裡的黑虎掌菌，就是這麼多……當年。）

　　讓李龍有些意外的是他這一麻袋還沒撿滿的時候，就聽到溝口那裡有人喊他。

　　他聽出來是玉山江的聲音。

　　聲音有點急，李龍急忙提着麻袋走了出來。

　　有樹覆蓋着，撿蘑菇的地方不怎麼濕，不過走到溝口的時候，就有泥巴了。

　　李龍看到的是玉山江身邊還有一個人，他隐約見過，應該是牧業隊留守點的人，不過不是那個副隊長。

　　玉山江臉上的表情有點複雜，那個人卻是有些好奇的看着李龍。

　　李龍心裡咯噔一下，明白這是遇到事情了。

　　想想也正常，畢竟玉山江他們現在名義上是牧業隊的人，并不是說他們放牧的牛羊全是自己的。戶口算集體戶口，有組織的人，所以也必須履行一些義務。

　　李龍有所猜測，不過并沒說什麼，上前和玉山江打着招呼，同時也在看着另外那個人，問道：

　　“這位是……”

　　“肖克來提。”那個人自我介紹，“牧業隊裡的保管。這一次過來，是想用一下拖拉機……”

　　這個人說的比較含糊，李龍卻明白了。

　　他看向了玉山江。

　　玉山江說道：

　　“我說了，拖拉機是你的，隊裡說你肯定會同意的……”

　　原來是這樣啊，不過玉山江的這個托辭也正常。

　　如果說拖拉機是玉山江自己的，他屬于牧業隊，那牧業隊要抽調拖拉機去打草，他能不同意嗎？

　　畢竟家裡人還在那邊住着呢。人家也提供了屋子，雖然破吧，至少能住。而且還讓孩子上了學，也不怎麼花錢。

　　但要把自己這邊打草的活撂下去給那邊打草，玉山江肯定也是不願意的。

　　就隻能讓李龍背這個鍋了。

　　玉山江的臉上帶着歉意。

　　李龍笑笑說道：

　　“那怎麼能行呢？拖拉機在這邊打草，我是要收錢的。收了錢肯定就把這邊的草打完再說。至于去那邊打草——我們前兩年有過這樣的事情啊，先談價錢，談完價錢，合适了就過去，不合适，我記得你們也買了收割機了嘛。”

　　“隻有一台。”肖克來提搖了搖頭說，“不夠。”

　　也對，牧業隊那麼多人，那麼多牲口，隻有一台收割機的話，打起來肯定不夠，但是以前沒收割機不一樣打嘛，難道沒收割機的時候，那草是天上掉下來的？

　　李龍當然不介意多個生意，但不是自己人，價錢得說清楚。

　　更何況，這一次，他算是替着玉山江他們在談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