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默認 第614章 殺!!(三)
士兵雖然是國家構成的基礎,但放射到整個帝國而言,由個體組成的整體更為重要,某個人的傷痛病死,不在将領的考慮範圍内。
鐘不二帶領的部隊在林中遭遇埋伏,幾輪箭雨後陷入安靜,呼叫八軍的人在趕來支援時,鐘不二還躲在樹後進行思考是否要繼續推進。
思考的過程十分簡單直白,就是在賭墨家的人會不會拼了命與他們在山林中中選,可靠情報是的,墨家逆賊那邊能夠作戰的人數撐死三萬人,他們這邊十五萬外加精銳部隊老兵,無論怎麼思考都有的打。
而且,自從上山開始就已經逗留了太多時間,後續部隊登山的速度絕對要比他們快,不能因為自己怕死而拖延了後方大軍的進攻速度。
樹林狹密,就算墨家派人誓死抵抗,也不可能安插下多少人手。
鐘不二沉住氣,锃的一聲舉起長刀,高呼道:“傷員留下,剩下的全體拔刀,随我沖!”
殺——
帶頭将領在呼聲中沖出掩體向前狂奔,随行部隊快速跟上,密林漆黑,更為黑暗的潮水随後撲上。
喊殺聲在林裡響起的時候,蟄伏在樹上的飛鳥撲打翅膀飛走,啼叫着在群山之間來回徘徊。
前沖的人影在越過一定距離後忽然戛然而止。
本就沒路,腳下雖然都是石山,但有藤蔓和樹根四處蔓延,稍不留神容易絆到在地,沖鋒出去的時候光影混亂,氣勢非凡一鼓作氣,眨眼間就殺進了方才射箭的埋伏點。
緊接着就有人觸發了機關,設置在樹上的弓弩,鋪在地上的釘闆以及會炸出毒煙的草叢,貿然沖入,使得不少人兵丁在慘叫中倒地死亡,或是被弩箭和腳釘重創再也難以步行。
鐘不二收起沖鋒命令原地警戒,分出人手檢查四周并叫八軍的人前來救援。
他看了眼安安靜靜的周圍,根本沒有任何敵人的蹤迹,在附近勘察的老兵回來禀報了一件事。
說是在附近樹上發現有一個古怪的痕迹,鐘不二過去查看時,确認了這是一個被箭頭釘刺的痕迹,看上邊留有的液體鐘不二湊過去嗅了嗅,确認這裡剛才死了人。
麾下随兵開口道:“軍候,剛才是八軍李白射的箭。”
鐘不二嗯了聲,表情沒有變化,出口詢問此時天色與時間後,目光回望密林深處繼續下令,不要停留繼續往前推進。
連屍體都帶走了說明不會死戰,在天黑前一定要把旗幟插下,不惜代價。
...
簡單的一個晚上過後,等到今天,幾乎是沒來得及反映,平時都能見到的一些面孔,眨眼就躺在了地上,亦或者失去了呼吸,微弱的悲傷與沉重氛圍在八軍之中蔓延,然而,并不會有幾個人真正去傷心落淚。
同是軍人,不是同個隊伍,所謂生死之間,有時候就是如此遙遠。
箭矢的傷口容易處理,釘闆的傷勢也是外傷,唯獨中毒者難以醫治,下毒容易,但想要做出對應解藥無異于大海撈針,沒有現成的藥方,配個十天半個月都弄不出來。
“屯長,中毒的那些怎麼辦,幾個常用的方子都試了,沒效果啊...”河二滿手是血的跑過來詢問。
李幼白是八軍支柱,同時還是整個陷陣銳士營唯一的随行醫師,負責九個軍隊的傷員救治,九十多号人,幾個呼吸的功夫,現在拉回來的傷員就已經超過了一百多。
真正要她動手其實不算多,外傷的話有現成手法處理,傷到内髒,筋骨的時候她才會去看看,更多時候,是在指揮八軍的兄弟該如何上藥,指正手法以及将送來的傷員安置在哪裡等等。
當河二過來詢問的時候,李幼白趕緊跟過去查看。
被擡回來的人中,還能痛呼出聲的隻能算是輕傷,重傷的連聲音都叫不出來,而那些面色發白的,多半是要死的那類了,有希望就上點藥,沒希望就放那了。
在河二指引的地方,陸陸續續有二十多個中了毒煙的兵卒被擡回來,面色發青,手腳僵硬掰都掰不動,有些嘴裡還呢喃着什麼稀奇古怪的話,壓根不清楚念叨些什麼。
李幼白十分清楚這種症狀,凡是身體不受控制,很大概率上都是腦子出了問題,此類神經性毒藥以目前的醫療水平來說基本無解。
好在獲取途經并不容易,魏國多半是沒啥底蘊了,一次埋伏,也才毒倒十幾個人,當真是為了防守拼盡全力了。
李幼白逐一檢查,伸手按在中毒的兵卒手腕上,閉上眼睛慢慢将内力注入這些兵卒體内,過得片刻,換個人如法炮制。
半炷香都不到的功夫接連檢查過十多人,中間又有其他兄弟來詢問用藥劑量,得到結果的李幼白讓河二去把那些嘴裡說胡話的人擡出去,小聲道:“這些人都是救不了的,别費功夫了,他們估計連今晚都熬不過,去救其他人吧。”
河二低頭看了幾眼那些要被抛棄的兄弟,他一直以為,醫術高超的醫師能夠無所不能,現在,他好像明白了許多,但眼睜睜看着别人死掉河二又于心不忍。
“屯長,真沒辦法了?”
李幼白掃了眼那些人,語重心長道:“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其實天天都在死人,病死累死餓死各種死法,學醫也隻能救得了一部分人,哪怕放在如今江湖,這類中毒的人想要醫好所花費銀子可不在少數,普通人依舊隻能等死,你啊,别多想了,幹活吧...”
臨近夜幕的時候,還在有傷員不斷送來,通過人數李幼白可以判斷出前方戰事的激烈程度,瞧見隻有兩三個踩了機關的兵丁,她便知道鐘不二多半是可以攻下山頭了。
等到黃昏落幕的時候,前方傳來獲勝的消息,簡短的喜悅之後,鐘不二差人在整座高山上砍伐樹木布置崗哨,原地建立據點營地等待後方部隊前來增援。
傷員的安置地點挪移到山坡中央地帶,而不是一開始登山時的懸崖邊緣,用枝葉,圓木樹杈搭建起能夠遮雨的小棚子,四面漏風,方便巡視和觀察。
在一塊大石頭旁,篝火在熊熊燃燒着,紮在柴枝上的六隻山鼠正被火焰烤出肉香來,滋滋滴着油水。
在将傷員安撫好以後,會把非重傷人員送回各自隊伍中照顧,八軍作為醫療後勤隊伍,主要重心還是留在照顧重傷的傷員身上,對于那些能夠自由說話,走得動道的,沒那麼多閑心功夫去詢問。
初次忙碌,衆人顯得疲憊,又因為不用上陣殺敵探路,便又露出高興的表情。
一衆圍着炙烤的山鼠,所有人都流着口水。
高山上難有人煙,鐘不二不允許打獵,可是自家屯長眼明手快,在密集的樹林裡簡單出手就逮住了幾隻在暗中偷窺的山鼠。
小火一烤香味就出來了,衆人聚在一起享受着安甯時光。
一旁的幾隻頭盔被倒放在火堆上,裡頭煮着粗硬的幹糧,咕噜咕噜冒出水泡,河二不時用樹枝捅進去攪一攪,生怕糊底。
“鼠肉熟沒有?”河二舔着嘴問。
郭舟眼睛一眨不眨的,搖頭說:“不知道,我看應該是熟了,取一隻下來看看。”
李幼白手裡拿着一根被削尖的樹枝,聽到郭舟的話,她用尖頭戳了戳鼠肉,确認熟了之後全部取下,自己收下一隻,然後向河二要來小刀,把五隻山鼠剁碎丢進用頭盔熬煮的水裡。
沒一會兒更加濃郁的香味就蔓延出來,使得不遠處其他軍的人朝這邊聞味看來,除了八軍以外,其他隊伍裡有不少武人小頭領,抓山鼠這種事,手腳輕便利索,速度夠快才行,光能打沒有用。
就像一個主練打拳的,一個練輕功,真要打練輕功的肯定打不過,但要是不大,練拳的就沒什麼用了,隻有被輕功戲耍的份。
所以練武局限性照樣不小,李幼白這邊抓了不少,其他人在反應過來時也動手了,山林還是挺大的,不過能夠抓到的數量可就不見得多了,最為主要的,怎麼分都是問題。
李幼白這邊,本來就滾燙的開水放入鼠肉,滾了兩下肉湯就出來了,她讓河二把肉湯分出去,此行上山,鍋碗瓢盆什麼的都沒帶,此時一個個都是拿着自己的頭盔過來領湯。
“屯長,你不要?”河二捧着裝有肉湯的頭盔沖李幼白問道。
李幼白把自己留下的那隻烤山鼠用樹葉包好塞進懷裡,搖了搖頭站起身,“你們吃吧,記得每個兄弟都要分到,我去找鐘軍侯探探消息。”
說完轉身離開八軍營地,邁過其他隊伍單搭建起來的木棚後,在不遠處一棵大樹下看到了依樹搭建的小木屋,門口有士兵把手着,李幼白過去時被攔了下來。
“鐘軍候已經休息了,有事你明天再說吧。”守衛的人知道李幼白身份,整個隊伍就那麼多人,誰是将領隻要稍加注意就能清楚。
李幼白不言,隻是把手伸進懷裡摸出了那隻烤山鼠,守衛的士兵眼睛直直看過去,聞到氣味時喉嚨不由自主的滾動兩下,他當即改了口,“我進去問問。”
守衛士兵丢下一句話後進去,過了會又出來朝李幼白揮揮手,得到允許,李幼白快步進去,裡頭點着一根火燭,鐘不二正坐在木椅前看着手中地圖,一手拿幹硬的糧食啃着。
“鐘軍候。”李幼白徑直走到粗糙的木桌前,把手裡用樹葉包裹的烤山鼠放下。
剛剛離開篝火沒多久,被烤得油黃發亮的表皮在火燭下變成金紅之色,散發而出的香味,讓鐘不二也禁不住擡起頭來。
他目光落在桌上的烤山鼠,看了眼後便轉移到李幼白身上,手裡地圖放下,“李白,我可不是朝中文臣,拿這些東西來給我想做什麼就直說,你要是想放人離開,或者調去後方部隊,想都不要想。”
李幼白笑了笑,道:“我雖不是徹底的朝廷中人,不過還是很清楚秦軍鐵律的,今天我八軍的弟兄算是小小見了世面,前邊我有特意提醒,給他們心裡做安撫,今日救人時沒有慌亂,反而井然有序的,不過,他們終究是普通人出身,我今夜過來就是想問問軍候,之後有何打算,繼續前進還是留守防禦,我也好帶兄弟們做足準備。”
“哼。”
鐘不二冷笑一聲,從甲胄裡拿出兩支煙,丢給李幼白一支,他自己叼上一支拿過桌邊火燭點上,抽了口後把煙氣吐出。
“你這人,說話繞來繞去,直接跟我說想探聽我軍動向就是了,說了一大篇才到重點。”
李幼白尴尬的笑了笑,她以前說話可不是這樣的,等到現在,似乎改不過來了,鐘不二示意她坐下,緩緩說。
“我沒有騙你的必要,我接到的命令就是在此處鎮守插旗,連同其他部隊将斷水涯圍困其中形成包夾之勢,我們在南面,以斷水涯為中心點就是在北面,如果墨家逆黨要逃肯定會我發現,屆時如何就不好說了。”
李幼白了然點頭,心中有點惋惜,用一隻烤山鼠沒問出有用情報,就當她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鐘不二叫住她。
“等到後方主力過來接手,我們應該可以簡單休息一兩日,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這還算可以,李幼白點頭感謝後走了出去。
鐘不二聽着腳步遠去,眼睛落到烤山鼠上,即可把手裡的煙掐滅收好,雙手把山鼠捧在手裡使勁嗅了嗅。
即便他是統禦着五百人的軍官,私底下吃得也沒多好,至少,他也已經有好長時間沒唱過肉味了。
鐘不二把山鼠放下,扯掉尾巴放進嘴裡慢慢咀嚼,閉上眼睛細嚼慢咽,過得一會,睜開眼舔了舔手指後随意在甲胄上擦去口水,出聲把在門外守夜的兵卒叫進來。
“守夜的弟兄辛苦,拿去分了吧。”
面對鐘不二的不苟言笑,守衛兵卒低着頭把桌上的烤山鼠拿走,離開小屋附近後把周邊幾個巡夜的兄弟叫來。
“什麼東西,這麼香?”
“今晚口福了,鐘軍候賞的...”
...
月色凄冷,斷水涯墨家機關城内,幾名墨家弟子把同伴屍體背了回去。
這天,斷水涯周邊陸續有山頭被秦軍占領,有些被打退,但還是虎視眈眈,聯合起來的防禦與埋伏力量,是由墨家弟子與魏國兵卒組成,戰鬥力并不算弱,與地形機關共同抵禦秦軍,隻要不暴露位置,那麼他們就不需要撤退,繼續對秦軍進行阻擊與消耗。
然而,戰争死人是無可避免的。
等當屍體被帶回機關城内的時候,中央大廳許多圍聚起來的墨家弟子面露悲切。
這些人年紀都不大,十五六七歲的居多,見到往日一起巡山的夥伴突然身死,紛紛抹起了眼淚。
“都是我不好,是我帶着啊貴選在山道上埋伏的,要是往後躲進岩縫裡,這支箭肯定不會射到啊貴頭上!”一名墨家弟子跪在屍體前捶地自責痛哭。
琴如雪見一衆弟子傷心落淚,心有不忍上前出聲安撫,墨羽蹲到屍體旁,觀察了箭矢後翻過屍體背面,凝視了一會箭頭後站起來,面色凝重。
“這支箭的力道很大,而且能從一片黑暗中精準反擊射中啊貴額頭,說明此人不僅感官敏銳,氣力不凡,武道境界不會低,不過...”
墨羽臉上變得疑惑,“你們此次埋伏才七個人,對方有這種實力沒理由放過你們的。”
大鐵錘看着啊貴的屍體屍體怒不可遏,當年,這小子就是自己救出來的,腦子好用靈光,好幾次都能想出點子坑殺秦狗,立過不少功勞,今天卻忽然着了道躺屍在地。
他踏出一步憤然出聲:“管他什麼高手,不過就幾百人,遭埋射殺,現在能打的可能也就兩百多三百人,讓我去會會他們,不把這支秦狗殺光,我就不叫大鐵錘!!”
墨子伸手在大鐵錘身後,瞧了眼地上的屍體,眼中閃過不舍和傷心。
每一名墨家弟子都是為了天下兼愛非攻的理念而聚集,縱使身死,他們依舊沒有人後悔過。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還要繼續帶着這份執念與信仰頑強的走下去,墨子壓下情緒沉聲道:“攻城為下攻心為上,此人并未有痛下殺手,也許另有緣由?”
“據聞這支秦軍都是強征而來,其心各異,不見得秦軍就是民心所向。”老鬼沉吟着,目光望向墨子。
“此人應該不是秦軍老兵,沒有下狠手,隻是殺了啊貴,我想,也許此人能夠接觸一下,若能策反對我們而言說不定能夠扭轉戰局。”墨子細想之後如此開口。
老鬼閉上眼睛思慮片刻,睜開眼時,他緩緩說:“如此,老夫倒有一個想法。”